子时过半,万籁俱寂。
铁壁关仿佛一头受伤的巨兽,在经历了一整日的血腥厮杀与高度紧张后,终于陷入了短暂的、表面上的沉睡。然而,这沉睡并不安稳,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无法散去的血腥与焦糊,混合着伤兵营方向隐约传来的压抑呻吟,以及远处狄虏大营如繁星般闪烁、却带着不祥意味的篝火,共同构成了一幅危机四伏的边关夜图。
寒风不知疲倦地呼啸着,卷起地上的沙尘与未干的血渍,打在营房的土墙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关城上空,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遮蔽了星月,只有城头巡弋士兵手中气死风灯那昏黄摇曳的光晕,如同鬼火般在黑暗中明灭不定,更添几分凄冷与肃杀。
“梆——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嘶哑而拖长的报时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麻木,很快便被风声吞没。
东城军医处隔壁的小院里,一片寂静。
秦海燕盘膝坐在简陋的床铺上,并未入睡。白日城头激战的疲惫尚未完全消除,肩臂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但更让她无法安眠的,是心头那沉甸甸的压力。李慕云参将的委托,幽冥阁可能的内应,狄虏不知何时会发起的下一波猛攻,以及……六师妹宋无双那危在旦夕的伤势。种种思绪如同乱麻,在她脑海中交织盘旋。
她轻轻摩挲着怀中那枚冰凉的令箭,李慕云沉稳而忧虑的面容仿佛就在眼前。“关内的隐患,更需肃清……”他的话语在耳边回响。秦海燕深吸一口带着寒意和药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功力,同时利用一切机会,观察关内的人与事,寻找那可能存在的“暗影”。
她收敛心神,将“栖霞心经”的内力在经脉中缓缓运转,感受着那虽不充盈、却坚韧绵长的气息流转,滋养着疲惫的筋骨,也抚平着内心的焦躁。
而在隔壁房间,景象则更加令人心焦。
胡馨儿蜷缩在宋无双床榻边的矮凳上,身上盖着一件不知哪个士兵留下的、带着汗味和尘土气息的旧棉袄。她并没有睡熟,长长的睫毛不时颤动一下,显示出内心的不安。尽管王军医再三保证会尽力,尽管二师姐承诺会守住关城,但看着六师姐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脸庞,胡馨儿的心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闷又痛。
宋无双平躺在硬板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却依旧显得单薄的棉被。她的“破岳”剑靠在墙边,厚重的剑身即使在黑暗中,也仿佛散发着沉凝的气息。她依旧处于昏迷之中,偶尔会因为内腑的剧痛或那股阴寒真气的侵蚀而发出无意识的、极其微弱的呻吟,眉头紧紧蹙起,仿佛在梦中依旧在与什么可怕的东西搏斗。王军医傍晚时又来施过一次针,喂了药,留下一些安神的药粉,叮嘱胡馨儿务必让伤者保持安静。
胡馨儿轻轻握住宋无双露在被子外面、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她的手很小,很软,与宋无双那因为常年练剑而布满薄茧、骨节分明的手形成鲜明对比。她低声喃喃,像是在对宋无双说,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六师姐,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二师姐在外面守着,关城很安全……等你好了,我们再一起练剑,一起行侠仗义……”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连日来的奔波、惊吓、目睹惨状、参与厮杀,以及此刻守护至亲的担忧,让这个年纪最小、平日最是天真烂漫的小师妹,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里,少了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多了几分属于现实的沉重与坚韧。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更短。胡馨儿在朦胧的睡意与清醒之间徘徊,忽然,她小巧的耳朵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并非听到了什么具体的声音。
而是一种……感觉。
一种如同细微电流掠过皮肤、让她浑身汗毛几乎要竖起来的……极度不安的预感!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睡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房间里依旧黑暗、寂静,只有宋无双微弱的呼吸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但胡馨儿那远超常人的、源自“蝶梦”心法的灵觉,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了剧烈的涟漪!
有什么东西……不对!
不是来自房间内,也不是来自伤兵营方向……而是来自……外面!来自城墙的方向!
她轻轻放开宋无双的手,像一只受惊却警惕的小猫,悄无声息地站起身,踮着脚尖,走到房间那扇唯一的、用厚纸糊着却依旧漏风的窗户前。她不敢靠得太近,只是将身体隐藏在墙壁的阴影里,侧着头,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听觉与那玄妙的感知上。
风声依旧。
更夫的打更声已经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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