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龙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抖,烟灰簌簌落下。他几乎是本能地、飞快地抬起头,嘴唇翕动:“没……”可这否认只吐出一个音节,就撞上了罗明那双平静却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他后面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颓然地低下头,猛吸了一口烟,呛得自己咳嗽起来。那无声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承认了内心的真实感受。
罗明也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白色的烟柱在寒风中迅速消散。他没有看王龙,目光投向车站广场上汹涌的人潮,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没错。涛涛和你,没有半毛钱的血缘关系。这事儿搁谁身上,心里都得有个疙瘩。换做是我……”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残酷的真实,“我也不会心甘情愿,去养一个和自己没有血脉的孩子。这无关对错,是人之常情。”
王龙夹着烟的手指骤然收紧,烟蒂被捏得变了形。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他内心最隐秘、最羞于启齿的那把锁。一股混杂着被理解后的酸楚和更深层委屈的情绪猛地冲上鼻腔,让他眼眶瞬间发热。他死死咬着牙,才没让那股热流涌出来。他依旧沉默着,但紧绷的身体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内心的剧烈震荡。
罗明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往下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追溯过往的沉重:
“涛涛那孩子,命苦。刚落地,亲爹就走了,连口奶水都没喝上亲爹买的。是个可怜孩子。”他弹了弹烟灰,“当初你们结婚,闹得鸡飞狗跳,我爸他们……唉,你也知道。我们罗家,是霞霞的娘家,肯定是盼着你们俩能过好。不让霞霞带着涛涛改嫁,是怕拖累了你们这个小家,怕你们一开始就背上个大包袱,日子过不好。”他叹了口气,烟雾缭绕中,眼神有些飘远,“当初我们都以为,把孩子留在郭家,总归是亲爷爷亲奶奶,还有他爸那份……赔偿金,不少钱,也都留在了郭家。霞霞嫁你时,你给的彩礼,她自己一分没留,也全都给了郭家。为啥?不就是图个心安,想着拿了钱,他们总该对孩子好点?谁能想到,钱拿了,心却黑了,孩子遭了这么大的罪……”
提到赔偿金和彩礼的去向,王龙的眼神暗了暗。那是他和霞霞小家庭启动的本钱,霞霞当时几乎是倾囊给了郭家,他虽没说什么,心里终究是留了个疙瘩。如今这疙瘩又被翻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现实。
“你也别怨霞霞。”罗明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王龙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涛涛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当妈的,看着自己孩子在那样的火坑里遭罪,她能不心疼?能不疯魔?这心,是肉长的!不是石头!”
“我没有怨她!”王龙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眼圈通红,“我只是……”他想说霞霞现在的状态让他害怕,想说未来的压力让他窒息,想说来自自己家庭可能的非议让他恐惧……可千头万绪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和一句无力的辩解,“我只是……怕她撑不住……”
罗明仿佛没听到他的辩解,或者说,他洞悉了王龙所有未能出口的恐惧。他掐灭了烟头,用脚碾了碾,眼神变得锐利而现实:
“王龙,有些事,不是你想撇就能撇干净的。在法律上,你是涛涛的继父,霞霞是涛涛的生母!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管孩子以后是生病、受伤,还是别的什么事,只要找不到郭家,或者郭家撒手不管,最后找到的,只能是你们!这是你们的责任,躲不掉的。也只有你们,才有资格、有权利去跟郭家争涛涛的抚养权!除非……”罗明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残酷,“除非有一天,你和霞霞都不在了。那时候,我这个舅舅,或者我二叔二婶这个姥爷姥姥,才能代表霞霞,替孩子出头,去争一争。”
“法律”和“责任”这两个沉甸甸的词,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王龙心上。他一个普通工人,对这些法律条文根本不懂,也从未深想过。此刻被罗明赤裸裸地揭开,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原来,这包袱不是他想甩就能甩掉的?无论他愿不愿意,只要他和霞霞活着,涛涛的事,就永远和他们绑在一起?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慌,比单纯的抚养压力更让他心惊肉跳。
“大哥,”王龙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你不知道我家的难处……我家那边,亲戚朋友,到现在都不知道霞霞之前……还有个儿子。这要是把涛涛带回去……”他脸上血色褪尽,浮现出一种巨大的恐惧和难堪,仿佛已经看到了老家亲戚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场景,“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啊!霞霞她……她怎么受得了?以后孩子怎么抬头?”
“不……不……”罗明立刻打断他,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否定,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前世王龙把郭涛带回家的结局并不美妙,那些流言蜚语和现实的窘迫,最终成了压垮霞霞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绝不能重蹈覆辙。“谁让你把涛涛带回你们老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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