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没完!省三建是谁?是建工集团下面的亲儿子!是正经八百的省属国企!咱们通达建筑呢?你以为咱们就是干干净净的内装公司?咱们有30%的股份,是他妈省三建的!懂吗?一根绳上的蚂蚱!动土建的问题,就等于动三建,动三建就等于动建工集团,最后板子打下来,咱们通达也跑不掉!”
张波越说越激动,额角青筋隐隐跳动:“还别说规划院!图纸是他们出的,审批是他们过的!设计院!结构计算是他们做的!现在楼板厚度不达标,设计院要不要背锅?规划院要不要担责?这他妈是一张巨大的网!牵一发而动全身!里面盘根错节,多少人的帽子、饭碗、甚至身家性命都系在上面?你告诉我,怎么动?!谁敢轻易去捅这个马蜂窝?!”
罗明听着,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弥漫到四肢百骸。张波描绘的图景比他想象的更加黑暗复杂。
1995年,《公司法》要到明年才正式实施,国企改制远未深入,很多建筑公司名义上是独立法人,实际上还是靠着行政隶属、股权交叉、甚至私人关系维系着一种畸形的共生。
在这种背景下,“质量”二字,往往要为“关系”和“利益”让路。他一个小包工头,在这张网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波总……”罗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那天……那天我就和你说过了。这事怎么办,看你。我真的……真的参与不起啊。”他摊开手,语气充满了无力感,“我一个农民工出身,好不容易熬成个小包工头,说好听点,是咱们通达建筑的班组长。说白了,就是个干活的。我身板太弱了,扛不住这种级别的风暴啊!”
他试图撇清关系,声音带着恳求:“再说了,波总,咱们通达建筑明明白白就是个内装公司!土建的事情,从根子上就跟我们没关系啊!我承认,那天是我冲动了,不该多那个嘴!”罗明的语速快了起来,带着一种急于解释的迫切。
“但那也是没办法!他们土建那边自己偷工减料,把楼板做薄了,承载力不够,现在怕做水磨石地面超重出事,就想把水磨石这块‘肥肉’连同‘锅’一起甩给我们内装公司来做!这不明摆着让我们背雷吗?眼看着一口黑锅要扣到咱们通达头上,我这才……这才为了公司,也为了我自己带的这帮兄弟,硬着头皮跟您说了这个荷载的问题啊!我是怕咱们接了这活,以后真出了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说到最后,罗明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和贪婪。
水磨石,确实是块大肥肉。工程量大,利润空间也相对可观。
如果真能由自己承包,再亲自带班的话,加上包给姑爷许金平和大舅哥李志文负责的内墙粉刷和仿瓷涂料……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能挣到的钱,或许真能大大缓解父亲那如同无底洞般的治疗费用。这个诱惑,在巨大的风险面前,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微弱却难以忽视。
他迟疑了片刻,喉结滚动了一下,用一种试探性的、近乎妥协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波总……您看,要不……咱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按他们的要求,把水磨石做了?我觉得吧……”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活荷载多个90公斤、100公斤的,只要不是集中堆放重物,平时走人放点桌椅板凳,短期内……短期内应该……也没多大问题?反正……反正那楼也不是咱们用……”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带着一种自我说服的虚弱,更带着对那笔“救命钱”的渴望。
“晚啦!罗明!”张波猛地一声低吼,打断了罗明带着侥幸心理的提议。他转过头,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直直地刺向罗明。“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了!你让我怎么当睁眼瞎?我张波是是想赚钱,但我他妈还没到要钱不要命、拿别人的命不当命的地步!那里面以后坐的是学生!是老师!”
张波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情绪,但声音里的那份沉重和恐惧却无法掩饰:“这还不算……我要是知道了还装不知道,以后万一……我是说万一!真出了事,我家老爷子……非得被我活活气死不可!他干了一辈子革命,最恨的就是弄虚作假、祸害百姓!我张波可以不是个好人,但我不能让我爹死不瞑目!”
车厢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空调的送风声和引擎低沉的轰鸣。
张波那番话,尤其是提到他父亲时的沉重,像重锤一样砸在罗明心上。他能感受到张波内心的挣扎和底线。
过了好一会儿,张波才再次开口,语气缓和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郑重:“罗明,放心。”他侧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罗明,那里面有压力,有决断,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有我呢。”
这句话,与罗明不久前对弟弟罗亮说的“一切有我呢”形成了奇妙的呼应,却承载着截然不同的分量和含义。罗明的心猛地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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