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年成化九年六月,紫禁城被红绸与鼓乐裹得严严实实。
坤宁宫前的丹陛上,朱见深身着十二章纹衮服,目光越过身前跪拜的百官,仿佛要看向后宫中的万贞儿。
吉时一到,司仪高唱“拜天地”,朱见深机械地俯身。
他本该为父皇守孝三年,可朝堂需要“国本稳固”,太后与大臣们三番五次进言,这桩婚事终究推不掉。
皇帝成年、立后、亲政。身旁的吴皇后妆容精致,是御林军前卫指挥使吴俊的女儿,按规矩该是般配的。
“陛下,该入殿了。”掌印太监怀恩轻声提醒,朱见深回过神来。
前殿的婚宴正热闹,百官举杯欢庆,说着“陛下亲政,社稷安矣”的贺词。
陈兴坐在角落,面前的酒杯动都没动。“公爷怎么不喝?”于谦笑得轻松,小声询问,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如今陛下亲事已定,我可以卸下辅政的重担,朝堂诸事理顺,咱们也能松口气了。”
陈兴勉强笑了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液辛辣,却压不住心里的涩:“我这心里……总想起些旧事。”
陈兴望着殿外飘扬的红绸,恍惚间竟想起朱祁镇当年大婚时的模样,也是这般热闹,那时的少年天子眼里满是光。
要是他还在,见皇儿成婚,肯定很高兴吧。陈兴想着,指尖摩挲着杯沿。
这婚期赶得急,连守孝的情分都顾不上,见深心里怕是也不好受。
于谦不知陈兴为何失落,只能说些开心的:
“陛下比先皇当年沉稳多了,平反冤案、整顿京营,桩桩件件都办得漂亮。”
七月末,坤宁宫的掌掴声掀翻了天。
吴皇后看着跪在地上的万贞儿,虽只是个才人,却仗着皇帝宠爱,日常起居竟隐隐压过皇后一头。
这事传到了朱见深耳中。他正在御书房看奏折,听闻消息,猛地把笔一摔,径直往坤宁宫去。
推开门时,正看见万贞儿捂着脸,眼眶通红地站在角落,脸颊上的指印清晰可见。
朱见深快步走过去,伸手抚她的脸,声音里满是怒意:“谁准你动她的?”
吴皇后没想到皇帝会如此动怒,强撑着皇后的体面:“陛下,万才人不守宫规,臣妾只是按宫法惩戒……”
“宫法?”朱见深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朕的人,轮不到你来惩戒!这皇后之位,你若是坐不好,便别坐了!”
当天下午,朱见深就下了一道旨意,以“皇后举止轻佻,无母仪天下之德”为由,要废黜吴皇后。
旨意一出,朝堂炸开了锅。刚大婚一个多月就废后,历朝历代都少见。
几位老臣联名进谏,跪在文华殿外恳请皇帝收回成命:
“陛下,废后乃国之大事,吴家世受皇恩,且皇后并无大错,贸然废后,恐失天下人心!”
朱见深却丝毫不退让,在御座上冷冷道:“皇后之德,在于包容温婉,而非恃位欺人。”
“朕既已定下旨意,便不会更改。诸位若是再劝,便是质疑朕的决断。”
话里的强硬,让朝臣们噤若寒蝉。这是朱见深亲政后第一次如此坚决地违逆朝臣,谁都看出来,为了万贞儿,皇帝不惜打破礼制。
陈兴看着殿上年轻的帝王,心里忽然想起朱祁镇。
御书房内于谦一身绯色官袍,须发微颤,手里的象牙朝笏几乎要攥出水来。
他近日身体不适,原本在家休养,却得知吴皇后惩戒万贞儿,而皇帝竟要因此废后,径直闯了进来。
“陛下!”于谦声音激动,叩拜在地,动作铿锵,“废后乃国之大事,非儿戏!”
“吴氏入主中宫尚不足两月,即便有失德之处,也当以训诫为主,岂能动辄废黜?”
他抬眼望去,目光锐利如刀,“朝野皆知陛下为万才人动怒,此举一旦成行,必谓陛下因私废公,动摇国本!”
朱见深坐在龙椅上,指尖摩挲着案上的奏折,面上不见喜怒。深知这位的脾性。
当年土木堡之变,就敢厉声呵斥南迁之议;如今关乎礼制,更不会含糊。
“于先生起身说话,”朱见深语气平和,“朕知你忧心社稷。”
“臣不敢起身!”于谦依旧伏地,声音愈发恳切,“陛下此前何等清明?如今却要因后宫琐事毁去声名!”
他话锋一转,带上了几分师者的痛惜,“臣当年教陛下‘王者无私’,陛下忘了吗?”
这话戳中了朱见深心底的软处,却也让他更坚定了心思。他缓缓起身,走到于谦面前亲手搀扶:
“先生的话,朕记在心里。可皇后恃位欺人,当众责打朕的近侍,若不严惩,日后中宫岂不乱了规矩?”
他语气放缓,带着几分坦诚,“朕宠万氏,是念及她多年相伴之情;但朕治国,从未因私废公。”
“先生看这河南漕运的折子,朕何时因后宫事耽误过朝政?”
于谦被扶起,仍难掩怒气:“可废后之议已沸沸扬扬!昨日御史联名上疏,皆言此举有违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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