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林川市。
最后一班环城公交车,在空旷的街道上发出沉闷的轰隆声。
车厢内的荧光灯管闪烁不定,投下惨白而冰冷的光。
萧雪儿坐在最靠后的椅子上。
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与车厢内其他乘客光鲜的衣着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从李家大宅出来时,天色尚早。
可从城西到城东,横跨大半个林川市的距离,这辆逢站必停的公交车,吞噬了她一下午的时光。
在李浩没有被关禁闭的日子里,这段漫长的路途,通常是由那个身影矫健的少年,兴高采烈地替她走完。
他会出现在萧家那偏僻的院落外,带着一身阳光的气息,将她从压抑的角落里拉出来。
而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
车厢里,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如同细小的芒刺,扎在她的后背上。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你看那姑娘,穿得跟个要饭的似的。”
“啧啧,长得倒挺漂亮的,就是穷酸了点。”
这样的声音,她从小听到大,耳朵早已生出了厚厚的茧。
她将头埋得更低,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假装什么都听不见。
视线里,只有自己那双磨损严重的布鞋,还有一小片沾着灰尘的车厢地板。
带着审视,带着轻蔑,还有一丝不易察的厌恶。
这样的目光,她早已习惯。
从记事起,无论是在家族里,还是在外面,她似乎永远都是那个不合时宜的存在。
她静静地看着窗玻璃上自己那张苍白而模糊的倒影。
倒影的背后,是飞速倒退的繁华街景。
她的嘴角,却悄悄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脑海中,浮现出李浩那夸张的赞叹声。
“哇,真好吃!”
“雪儿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她在食盒边缘拿出遗落的一小块糕点吃到嘴中,她发现自己的桂花糕又咸又苦难以下咽。
但在李浩的嘴里,仿佛成了世间最顶级的美味。
这个傻瓜。
一丝甜蜜,如同在苦涩的中药里滴入的一小勺蜂蜜,悄然在心底化开。
公交车到站的提示音,生硬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下了车,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这里是城市的最东边,灯光稀疏,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荒凉的味道。
萧家作为一个三流家族,族人众多,嫡系与旁系都住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占地极广的院落群。
朱红色的大门,在昏暗的路灯下,像一张沉默的巨口。
门口昏昏欲睡的老门房,被她走近的脚步声惊醒,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耐。
“哟,这不是我们萧家的大小姐吗?”
他阴阳怪气地拉长了声音,脸上堆着虚伪的笑。
“这么晚才回来,是去外面找哪个野男人快活去了?”
“可又耽误我老头子关门下值了。”
刻薄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直往人心里钻。
萧雪儿的身体僵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
她攥紧了手里那个已经空了的食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没有争辩,也没有反驳,只是像一道影子,沉默地从门房身边绕了过去。
身后,传来老门房不屑的冷哼。
踏入萧家大门,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前院灯火通明,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无一不彰显着世家的气派。
空气中,隐约传来丝竹之声,还有年轻男女的欢声笑语。
那是属于萧家嫡系子弟的世界。
萧雪儿低着头,沿着最偏僻的石子小路,匆匆往院落深处走去。
她能感觉到,那些从明亮的窗格后,从嬉闹的人群中投来的目光。
有好奇,有鄙夷,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个家族的一种玷污。
一个穿着华贵武服的少年,正搂着一个娇俏的少女从假山后转出来,迎面撞见了她。
少年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化作一抹嫌恶。
他拉着少女,像是躲避什么瘟疫一样,刻意绕开了好几步。
“晦气。”
闻言她的脚步踉跄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稳,继续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向那无尽的黑暗。
漫长的煎熬,终于在看到远处那座破败的小屋时,抵达了终点。
那座小屋,孤零零地立在院落的最角落,墙皮剥落,屋檐下结着蛛网。
这里,就是她的家。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娘,我回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这就去给您做饭。”
昏暗的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功率极低的节能灯。
一个中年妇人,正坐在桌边,一言不发地缝补着一件旧衣服。
她就是萧雪儿的母亲,萧芷兰。
她的脸上布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深刻皱纹,每一道,都刻着怨毒与不甘。
听到女儿的声音,她缓缓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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