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匿名的、没有寄件人信息、甚至连国际快递单号都显得过分“标准”的包裹,仿佛一枚被精心计算了落点和爆炸当量的“因果炸弹”,跨越了物理与信息的阻隔,被精准地投递到了李维——这个刚刚在“复仇”的烈焰中获得短暂快感与炙热动力的年轻人——的手中。
当他拆开层层包装,看到里面除了一个其貌不扬的旧式U盘之外,再无他物,只附着那张打印着冰冷字迹的纸条时,这枚“炸弹”的引信,便被无声地拉开了。
“你,真的,了解,你的,父亲,吗?”
这短短一行字,每个字之间都被生硬地打上了逗号,仿佛说话者在刻意地、一字一顿地,将每个音节都化作淬毒的冰锥。它没有长篇大论地指控,没有铺陈细节的揭露,仅仅是一句充满了恶意揣测与诛心暗示的反问。然而,对于李维而言,这一句话,便足以刺穿他二十年来用回忆、想象与悲愤构筑起的、看似坚不可摧的精神堡垒。
父亲——高先生——在李维的世界里,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生物学称谓。他是一个象征,一个图腾,一座精神丰碑。在李维的记忆碎片与母亲、旧日同事偶尔的只言片语拼凑出的图景中,父亲是才华横溢却心无旁骛的技术天才,是坚信技术改变世界、产品为王、近乎偏执的理想主义者,是在资本与阴谋的漩涡中不愿妥协、最终被无情吞噬的悲情英雄,是为了守护梦想与原则而献祭了生命与名誉的殉道者。
为父亲“复仇”,为他被玷污的名誉“正名”,洗刷那桩“G计划丑闻”泼在他身上的污水泥浆,这不仅仅是李维二十年来生存的动力,更是他构建自我身份、确认存在意义的唯一基石。这个基石,必须,也必须是洁白无瑕、坚不可摧的。父亲的形象,必须是完美受害者,必须是纯粹理想主义者,必须是无可指摘的英雄。任何对此的质疑与玷污,都等同于对他李维整个生存意义的否定。
而现在,这张纸条,这个来历不明的U盘,就这样粗暴地、赤裸裸地将这个质疑,捅到了他的面前。
手指,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紊乱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冰冷的预感。一种莫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粘稠的沥青,从脚底缓慢而坚决地向上蔓延,包裹住他的四肢,扼住他的喉咙。他害怕。从未如此害怕。害怕按下那个“播放”键后,会看到摧毁他整个世界的景象。害怕二十年的信仰、仇恨与生存意义,会在瞬间化为可笑的泡影。
然而,在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惧深渊之下,另一股力量,如同微弱的、却异常执拗的火苗,顽强地燃烧着——那是身为“儿子”的,最原始、最深刻、也最无法回避的渴望。渴望了解父亲的“全部”,不仅仅是那些被光环笼罩的部分,也包括阴影,包括可能的……瑕疵。即便那真相可能带来毁灭,但“了解”的冲动,根植于血脉之中,比恐惧更为古老,也更为强大。
这渴望,与恐惧激烈地撕扯着他。他的额角渗出冷汗,呼吸变得粗重。时间仿佛在书房里凝固了,只剩下电脑主机低沉的嗡鸣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最终,是“儿子”的身份,压倒了“复仇者”的执念。他几乎是闭着眼睛,用汗湿、颤抖的手指,将那枚老旧、金属外壳甚至有些氧化的U盘,插入了自己私人电脑那严密的加密接口。
“咔哒”一声轻响,如同某种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U盘的指示灯微弱地闪烁了一下,读取成功。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个文件。
一个视频文件。文件名简单到近乎挑衅,却也充满了不祥的暗示——《G计划-另一面》。
文件的属性显示,它被多重加密过,但似乎随着U盘的插入,某种预设的验证机制被触发,文件自动处于“可播放”状态。这显然是寄件人精心设计的“环节”。
李维的鼠标指针,在那个文件名上悬浮了足足一分钟。他做了几次深呼吸,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和几乎要痉挛的手指。然后,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里混合着豁出去的决绝和深深的恐惧,重重地,点下了鼠标左键。
播放器窗口弹出。画面亮起。
首先冲击感官的,是画质。非常差。充满了二十世纪末、本世纪初那种模拟信号转数字存储特有的、挥之不去的噪点,色彩也严重失真,偏色,细节模糊。显然,视频源并非专业设备录制,更像是某种隐蔽的、画质有限的监控设备偷拍所得。
视角是固定的,居高临下,略带倾斜。拍摄地点看起来是一个装修颇为豪华的酒店套房客厅。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靠室内几盏壁灯和落地灯提供照明,光线昏暗而暧昧,给画面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犹如梦境或噩梦般的质感。画面一角,有不起眼的时间戳,数字不断跳动,显示的时间,赫然是当年那场震惊业界的“G计划财务造假丑闻”被媒体大规模曝光的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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