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天未亮,北境八百里加急的驿马踏破宫门。
马蹄溅起的泥水泼在金砖地上,像一道撕开晨雾的血痕。
传报太监跪在丹墀之下,声音发颤:“启禀陛下,九皇子萧玦于朔州截获三皇子私通边将、克扣军饷确证,拘押七人,查扣运粮车三列,军民叩首称颂……”
大殿死寂。
萧景琰端坐龙椅,手中玉珏缓缓转动,指节泛白。
他没有看那份盖着火漆印的奏报,反而盯着殿顶蟠龙口中垂下的铜铃——一动不动。
良久,他提笔朱批,字迹凌厉如刀:“擅权妄为,逾矩甚矣。”
满朝文武低头屏息。无人敢言。
唯有立于御阶侧文书台后的苏识,听见了那一声极轻的“咔”。
是玉珏裂了。
她垂眸,指尖在袖中微微一蜷。来了。
帝王心,最怕的从来不是叛乱,而是不可控的功臣。
萧玦这一仗打得干净利落,证据确凿,民心沸腾,可他忘了——功高震主,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尤其当这位皇子本就出身卑微、母族无依,如今却手握兵符信印,又得边军拥戴……他每一步走得越正,皇帝眼中的影子就越黑。
苏识早知道这一天会来。
她悄然退至御前文书房,屏退左右,从暗格取出一本《民间舆情录》,纸页泛黄,却是她亲手编纂、专供皇帝参阅的“风闻言事”汇编。
她提笔蘸墨,在最新一页添上一段话:
“朔州百姓感九皇子清查弊政,设香案于城隍庙,焚香祷祝,谓之‘青天再世’。小儿谣曰:‘黑衣郎,踏雪来,不取金,不夺财,只斩贪官头,还我麦与柴。’”
字迹工整,语气平实,仿佛只是如实记录。
她甚至在页脚批了一句小注:“民望所归,或可慰圣心。”
这不是劝谏,是暗示。
不是吹捧,是提醒。
她要让皇帝看见——萧玦不只是个功臣,更是民心所系。
若此时贬之、囚之、杀之,不是除患,而是点燃燎原之火。
当夜,她命小宦官“不慎”将这本《舆情录》遗落在御花园通往寝宫的青石小径上。
雨后湿滑,书页半开,正停在那条流言之上。
果然,次日清晨,冯保亲自将书送回文书房,目光在苏识脸上停留三息,才低声道:“陛下昨夜看了很久。”
苏识只轻轻颔首:“民声虽微,亦系社稷。”
冯保没说话,转身离去时,脚步比往常慢了半拍。
第三日,圣旨下:召九皇子回京述职,北境军务暂交兵部接管。
明为嘉奖,实为削权。
苏识站在宫墙高处,望着那道黄绸圣旨被快马带出宫门,迎风猎猎,像一把出鞘的刀。
萧玦这一路回京,必有杀机。
青峰峡地势险峻,向来是伏击良地,而三皇子在那一带暗藏死士已久。
她不能明写警告,不能传信,更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她与九皇子有联系。
她只能用他们之间唯一的暗语。
当夜,她在归档的《北境军报》副本中,夹入一张极薄的桑皮纸。
纸上无头无尾,仅有一行小字,墨色极淡,若不细看几不可见:
“回程走官道,勿经青峰峡。”
这是他们早在数月前就定下的规矩——凡用桑皮纸传递者,事涉生死。
不必署名,不必解释,只信不疑。
做完这一切,她合上卷宗,轻轻吹熄烛火。
窗外月色如霜,洒在她脸上,映出一双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睛。
她不是在救萧玦,是在下棋。
救他,是为了留一枚最锋利的棋子;护他,是为了在未来的风暴中,有人能与她并肩执刀。
她不需要皇帝的信任,也不求谁的感激。
她知道局势,仍在她的推演之中。
可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殿外忽传来脚步声。
沉稳,缓慢,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苏识没有回头,仍在低头整理卷宗,动作未乱。
门开,冷风灌入。
冯保立于门槛之外,手中提着一盏宫灯,光影在他脸上切割出深浅不一的阴影。
他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文书,最后落在她指尖那一叠刚归档的奏折上。
“苏掌事。”他声音低哑,像锈住的刀,“近来你经手的文书,总有些‘恰到好处’的巧合。”冯保那句话落下时,殿内烛火轻轻一颤,像是被无形的杀意压得喘不过气。
苏识指尖微顿,却没有抬头。
她将手中卷宗一页页对齐,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在应对一场寻常质询。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了三下——不多不少,正好是她每次面临生死关头时,用来镇定心神的节奏。
“陛下说,你像一把藏在锦缎里的刀。”
这话出口的瞬间,她便明白:自己赢了舆情录的布局,却也正式踏入了帝王的审视之列。
“刀再利,也得主人肯用。”她抬眸,唇角微扬,笑意温顺却不卑不亢,“奴婢只愿做一支好用的笔,替圣上记下该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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