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着冷苑的腐草气息扑面而来,苏识踏进那扇斑驳脱漆的宫门时,檐角铜铃轻响,像是谁在暗处低语。
她抬眸望去,屋内一灯如豆,映出床榻上蜷缩的身影。
赵明凰面色惨白,唇无血色,发丝凌乱地散在枕边,胸口起伏微弱,仿佛一口气便能吹灭这残命。
床前药碗未撤,汤汁尚温,可鼻尖掠过那味——清甜淡薄,竟无半分苦涩。
苏识眉梢不动,指尖却已收紧。
这不是救命的药,是演命的戏。
她缓步上前,目光扫过枕畔:无药渣,无擦拭血迹的帕子,连被褥都整洁得不像病人长期卧床。
更蹊跷的是,赵明凰的手指虽颤,指甲却干净整齐,腕脉虽浮而无力,但呼吸节奏稳定得近乎刻意。
一个真正心疾骤发、呕血不止的人,绝不会在这种细节上还能维持体面。
她在心底冷笑。好一招“将死之人,百罪可赦”。
赵明凰睁眼,目光与她相撞,那一瞬的惊慌只闪了半息,便转为虚弱的哀求。
“姑姑……我……撑不住了……”她声音嘶哑,像被砂石磨过,“只求临终前……回一趟旧宫,见见孩子们的牌位……”
苏识没有答话,只是缓缓蹲下身,离她近了些,低声道:“贵妃若真想死,何必等到现在?先帝驾崩三年,皇后掌权日久,你早该无声无息地‘病故’了。可你活到了今天——还偏偏选在这个时候‘病危’。”
赵明凰瞳孔微缩。
苏识轻轻一笑,语气却如冰刃:“皇帝闭关静修,只剩十三日;宗人府刚刚易主,朝局未稳;九皇子步步紧逼,皇后党羽人心惶惶……这时候你倒下了?不是太巧,是算得太准。”
她站起身,拂了拂袖口,仿佛掸去尘埃:“你想走,不是为了逃,是为了回来。你要一个体面的退场,再找一个正当的理由重返棋局。”
赵明凰咬住唇,眼中泛起泪光,却不再是虚弱,而是压抑已久的狠厉与孤注一掷。
“我当年……也是被逼的……”她喃喃,声音几不可闻。
苏识凝视她片刻,忽然转身走向门外,扬声下令:“传本官令——贵妃曾为先帝育有二子,虽失宠,终是皇亲。今既将殁,允其移居永宁宫旧居,享半品仪仗,赐御膳房日供补汤三盅,以全皇家体面!”
旨意落地,随行女官柳绿脸色骤变:“提举大人!她若借此联络旧部,煽动宫变……”
“她不会。”苏识打断她,目光沉静如渊,“她比谁都清楚,现在逃,才是死路一条。她要的不是自由,是重新入场的资格——而我,给她这个资格。”
柳绿怔住,望着苏识背影,忽然觉得这位向来冷静自持的上司,此刻竟似执棋者落子,步步皆藏杀机。
三日后,冷苑人去楼空。
永宁宫重新挂起朱红宫灯,半品仪仗列于阶前,虽不张扬,却足以昭告六宫:赵贵妃回来了,哪怕是以“垂死之身”。
而就在当晚,皇城西角一处不起眼的偏殿内,皇后召见心腹女官林尚仪,密语半炷香。
那女子出宫后脚步匆匆,直奔城西废弃多年的清虚观。
观中荒草丛生,唯有一道蒙面道人立于残碑之前,黑袍覆身,手中托着一方油纸包。
交接瞬间,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屋脊——白砚伏于梁上,眸光冷冽,手中短弩未发,只静静看着那女官将一卷暗绣金线的绢册递出。
他没有现身,也没有截取。
因为他知道苏识的命令:放鱼归潭,饵已入水,不可惊波。
月光穿透破瓦洒下,照见那绢册一角——凤尾纹样蜿蜒盘绕,中央一点金丝勾勒,赫然是《凤印副钥图录》。
苏识站在内政院密室之中,指尖轻抚摹本,唇角缓缓扬起。
“原来如此……你想私启凤印,伪造遗诏,在陛下出关前定下储君?”
她抬眼望向窗外深沉夜色,眸底寒光乍现。
“可惜啊,皇后娘娘——你千算万算,没算到有人会把一个‘将死’的贵妃,当成通往你心脏的最后一道门。”
风穿窗而入,烛火摇曳,映得她侧脸轮廓锋利如刀。
而在永宁宫深处,赵明凰独坐镜前,素手缓缓拆下发簪,任青丝垂落。
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忽然笑了。
那一笑,不再有半分凄楚,唯有蛰伏多年终见裂隙的狂喜与决然。
“十三天……”她低声呢喃,指尖抚过唇角,“够了。”夜风如刀,割裂宫墙深处的寂静。
三日后,永宁宫朱门大开,沉寂多年的钟磬竟也响了一回。
赵明凰一身素白宫装,面色红润,眉目清亮,哪还有半分病危之相?
她立于堂前,当着数十名旧日宫人、老嬷、内侍的面,忽然跪地痛哭,声泪俱下:“我当年被皇后胁迫,签下血书作伪证,污蔑云娘偷换龙胎……可天道昭昭,九皇子萧玦,才是先帝亲封的嫡支血脉!是我亲手毁了真相,也害得他十岁便背负野种之名,受尽折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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