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瓷厂最大的柴窑,像个沉默的巨人,矗立在厂区深处。
窑口吐着滚滚热浪,空气都被炙烤得扭曲变形,扑面而来的热风带着松柴燃烧特有的焦香和尘土味。
老窑工赵德顺,佝偻着腰,脸上沟壑纵横,每一道都仿佛刻满了窑火的温度。
他紧盯着窑口上方那方小小的、被烟火熏得黢黑的“火眼”,浑浊的眼睛里闪着近乎虔诚的光。
“火候…还差那么一丝丝…”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这天青色,娇贵着呢,非得是秋分这天的云气入了火,引着窑神爷点头才行…”
当归站在赵师傅旁边,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身上的粗布工装早就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背上。
他手里拿着个自制的温度记录本,上面密密麻麻画着曲线和符号。
“赵师傅,” 当归抹了把汗,指着本子,“您看,这窑温曲线,从装窑点火开始,升到一千二百度稳住,然后您让慢火‘养’着,这都‘养’了快一天一夜了,按说…该成了?”
赵德顺摇摇头,布满老茧的手指指向天空:“秦大夫,你记的那些洋码子,有用,但不是全活儿。这天青釉,是老天爷赏饭!得看云!”
他顿了顿,眯起眼回忆:“老祖宗传下来的话,烧天青,得看二十四节气当天的云头。立春的云太嫩,夏至的云太燥,冬至的云又太沉…只有这秋分前后的云,不高不低,不浓不淡,像新媳妇儿的纱裙边儿,透着一股子清气!这种云气引下来的火,烧出来的釉子,才透亮,才水灵!”
当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豁然开朗。
这不正暗合了《黄帝内经·素问》里讲的“天人相应”、“四气调神”吗?
人体气血随四季流转而变化,这烧窑的火候,竟也与天地节气息息相关!
窑工们千百年来摸索出的经验,竟蕴含着如此深刻的自然哲理。
“赵师傅,我明白了!” 当归眼中闪着兴奋的光,“‘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这烧窑,也是要顺应天时,调和阴阳之气!您这看云识火候,就是‘望气’啊!”
赵德顺咧开嘴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对喽!还是秦大夫有学问!就是这个理儿!”
旁边的年轻窑工们听得半懂不懂,但都对赵师傅这份近乎玄学的经验充满了敬畏。
“开窑就在明天晌午!” 赵德顺一锤定音,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满了期待,“老天爷赏脸,今儿个这秋分云,正正好!”
然而,老天爷似乎并不总遂人愿。
当天夜里,毫无征兆地,狂风骤起!
呜咽的风声像野兽的嘶吼,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屑,狠狠砸在窑棚的油毡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乱响。
紧接着,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漆黑的夜幕,照亮了窑场,也照亮了赵德顺瞬间煞白的脸!
“咔嚓——!” 震耳欲聋的炸雷仿佛就在头顶炸开!
黄豆大的雨点,裹挟着初秋的寒意,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瞬间就连成了片,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水幕!
“坏了!” 赵德顺猛地从窑口旁的小马扎上弹起来,声音都变了调,“雨!大雨!要命的大雨啊!”
暴雨倾盆而下,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滚烫的窑壁。
窑顶的油毡布在狂风中剧烈抖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窑内熊熊燃烧的火焰,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温差和湿气侵袭,发出“嗤嗤”的哀鸣,火光肉眼可见地暗淡下去!
窑温,正在断崖式下跌!
“快!快想办法堵漏!盖严实点!” 赵德顺像疯了一样冲向窑棚,徒劳地想用身体去堵那些被风吹开的缝隙,雨水瞬间浇透了他单薄的衣衫。
几个年轻窑工也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拉扯着油毡布,试图盖住窑体。
但狂风像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次次将他们掀翻,冰冷的雨水无孔不入。
“没用的!” 当归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他清楚,窑体巨大的热容量此刻成了致命的弱点。
骤冷的雨水打在滚烫的窑壁上,温差过大,不仅会急剧降温,更可能导致窑体结构受损甚至炸裂!
这一窑倾注了全厂心血的国庆献礼瓷,眼看就要毁于一旦!
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
赵德顺捶胸顿足,老泪纵横:“完了…全完了…老天爷不开眼啊…这雨…这该死的雨!”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穿透了风雨声:“赵师傅!别慌!还有救!”
是白术!
他不知何时赶到了窑口,身上披着件旧雨衣,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淌,但他的眼神却像磐石一样坚定。
他身后跟着几个壮实的工人,扛着几大捆干透的陈年艾草!
“白师傅?您…您这是?” 赵德顺愣住了。
“用艾草!” 白术斩钉截铁,声音在风雨中依旧清晰,“艾草性温,纯阳之性!能驱寒逐湿!快!把这些艾草堆在窑壁四周,特别是进风口和漏雨的地方!点着它!用艾火的热力和烟气,护住窑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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