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月后,中央军区特级疗养院。病房里异常安静,只有生命维持系统发出极其微弱的、规律的低鸣。归云躺在宽大的病床上,整个人如同一张被岁月揉皱后又勉强抚平的纸片,瘦削得几乎要被纯白的被子淹没。曾经S级向导的风华早已被磨蚀殆尽,然而,此刻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清澈和平静,仿佛穿透了病痛的阴霾,看到了久违的光明。
她的床边,放着一个特制的婴儿床。里面躺着一个八个月大的男婴,睡得正熟。小脸不再像刚出生时那样通红皱巴,显得圆润了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这便是清和。即便在沉睡中,他周身依然萦绕着一圈微弱但不容忽视的精神力波动,像一层无形的保护罩,却又透着难以言喻的异常感。这八个月里,若非中央军区顶尖医疗团队的全力维持,若非白羽一次又一次不计代价地深入她那片濒临彻底枯竭、随时可能崩塌的精神之海废墟,强行“缝合”裂隙、注入生机,归云绝无可能撑到今天,亲眼看到她的孩子离开保温箱,躺在身边。
白羽安静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她的身影在明亮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朦胧。
“总教官……”归云的声音很轻,带着气声,她微微侧过头,目光温柔而眷恋地凝视着婴儿床里的清和,嘴角牵起一个极其微弱的笑容。“我……我要去见我的爱人了。”她说这句话时,语气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宁和深深的期待。她费劲地将视线转回白羽身上,那双明亮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恳求和无条件的信任:“临走前……我想恳求您……”她停顿了一下,“领养这个孩子……清和。”
“他……”归云的目光再次投向儿子,眼神充满了忧虑,“他的精神力太异常了,不稳定、又太强。我不放心把他交给别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字字敲在白羽心上:“我想……只有把他留在您身边,只有您,才能护住他周全,让他平安长大。”归云的眼中涌动着泪光,却倔强地没有落下,“求您了……总教官……” 病房里陷入一片沉寂,只剩下阳光流淌的声音和清和细微的呼吸声。
白羽的目光从归云写满恳求与不舍的脸上,缓缓移向婴儿床里那个沉睡的小生命。他睡得那么安稳,浑然不知母亲将要永远离去。一种难以言喻的洪流冲击着白羽的心防。一年前的痛楚并未消失,只是被深深掩埋。而此刻,生命以一种如此残酷又如此温柔的方式,将一个同样带着巨大创伤和未知未来的孩子送到了她面前。
这不是替代,更像是一种沉重的弥补,一份需要她用余生去履行的、源自最深切同理心的责任。
她站起身,走到床边,郑重地俯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归云平齐。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轻柔地覆盖在归云冰凉的手背上。她的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承诺和力量。
“好。我答应你,归云。”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蕴含着湮灭级向导不容置疑的意志: “我会抚养他长大。护他周全。视如己出。”
归云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亮光,最后的担忧和牵挂仿佛终于找到了安放之地。她的手指在白羽的手心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最后的回应。眼泪终于滑落,浸润了鬓角的白发,但那泪水中却充满了释然和感激。 “谢谢……”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却充满了真挚,“谢谢您……总教官……” 她的目光再次贪婪地投向婴儿床里的清和,仿佛要将儿子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她的嘴唇翕动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清晰地吐出那个早已镌刻在心的名字:“我和我的爱人……早就想好了……孩子的名字叫——清和。” 她的眼神变得悠远而温柔,仿佛看到了记忆中爱人温暖的笑容,听到了共同憧憬未来的絮语。她轻轻念出那句寄托了他们所有爱与祝福的诗: “首夏尤清和,芳草亦未歇……”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她眼中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地、温柔地黯淡下去。覆盖在白羽手背上的那只手,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垂落。监测仪器上代表精神核心的生命曲线,终于归于平静的直线。
阳光依旧明媚地洒满病房,落在归云安详得如同陷入永恒沉睡的脸上,落在婴儿床里毫无所觉的清和小脸上,也落在白羽笔直站立的身影上。 白羽缓缓收回手,安静地站了片刻。她低下头,看着那个名为“清和”的孩子——夏日的清朗和平和,芳草连绵不绝的生机。这个名字承载着父母最深沉的爱与期许,如今却落在了她伤痕累累的掌心。
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沉睡的清和从婴儿床里抱了起来。小小的身体带着温热的重量,异常的精神力在她怀中似乎奇异地安静了几分。白羽将他小心地搂在臂弯里,低头凝视着他纯净的睡颜。
一年前的失去,与此刻怀中的新生命,在命运的轨道上以如此令人心碎的方式交汇。窗外的首夏阳光正盛,芳草萋萋。而在这间寂静的病房里,一个时代落幕,另一个背负着爱与伤痕、希望与重担的时代,悄然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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