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闭馆铃声像块投入静水的石头,在空气里荡开层层余波,颤巍巍地钻进每个书架的缝隙。那铃声是老式铜铃的音色,带着点钝重的温柔,把阅览室里最后一点翻书声都轻轻按住了。林溪把最后一本历史书塞进书包时,指尖蹭过书脊上的烫金书名《世界通史》,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像沾了点图书馆特有的旧书气息——那是种混合了纸张老化、灰尘沉淀和阳光晒透的味道,闻着让人心里发静。
窗外的天色已经沉透,墨蓝色的夜空里嵌着几颗疏星,星星的光很淡,像被水洗过的银粉。香樟树的影子贴在玻璃上,枝桠交错,像幅被墨染透的剪影,风一吹,剪影便轻轻摇晃,枝桠的边缘在玻璃上摩挲,仿佛要从玻璃上流淌下来,在地面上汇成墨色的河。
“走了,”陆知行的声音从书架后钻出来,带着点书纸的干燥气息,他抱着本《摄影构图学》,书页边缘卷了角,像被反复摩挲过的糖纸,相机挂在脖子上,黑色的相机带勒出浅浅的痕,镜头在昏暗中闪着点冷光,像藏了颗星星,“再不走张叔的奶茶摊该收了,你不是说想喝热乎的芋圆烧仙草?他今天煮的芋圆是紫薯味的,你上次念叨了半天,说‘紫薯芋圆煮出来是淡紫色,像香樟花的颜色’。”
林溪的书包带在肩上滑了滑,帆布磨着锁骨,有点痒。她伸手拽了拽,书包里的笔记本硌着腰侧,是下午记的地理笔记,上面有陆知行画的简易洋流图,像条歪歪扭扭的彩带。这时听见苏晓晓在楼梯口喊:“等等我!我的历史笔记本落阅览区了,上面有陆知行画的‘朝代香樟图’,从夏商周到元明清,夏朝画成刚栽的小树苗,清朝画成结满紫黑色果实的老树,丢了我跟他没完!”声音在空旷的阅览室里撞来撞去,惊得书架上的灰尘都仿佛抖了抖,在透过高窗斜照进来的最后一缕微光里,看得见细小的尘埃在跳舞。
三个人踩着图书馆的台阶往下走,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撞来撞去,像三颗蹦跳的石子。楼梯扶手是暗红色的木头,摸上去带着点凉意,扶手上有几道浅浅的刻痕,是历届学生留下的印记,其中一道歪歪扭扭的“文”字,不知是谁刻的,被岁月磨得发亮。管理员阿姨正在锁大门,黄铜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给这安静的夜晚按下了开关,把图书馆里的墨香、灯光和未读完的故事都锁在了门后。
走出图书馆时,晚风突然裹着香樟叶的气息扑过来,带着点初秋的凉意,吹得林溪打了个轻颤。那风里有香樟树特有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湿润,像谁刚浇过树。路灯在头顶次第亮起来,暖黄色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交叠在人行道上,像束被捆在一起的芦苇,风吹过时,影子便跟着晃悠,仿佛在低声絮语,说些只有夜晚才懂的话。
“刚才在图书馆,你对着地理图册发呆了半天,”陆知行突然开口,他的影子在地上晃了晃,像条活泼的鱼,伸手去够飘落在林溪肩头的香樟叶,指尖擦过她的衣领,带起点风,“是不是又在想气候类型?我画的‘香樟气候图’不管用了?热带雨淋那棵树我特意画了青苔,毛茸茸的,你说过一看青苔就想起潮湿;温带季风那棵树我还画了只踩落叶的松鼠,你当时笑了半天。”
林溪把那片叶子捏在手里,叶脉在指尖硌出浅浅的痕,像张迷你地图,能找到叶柄到叶尖的每一条路。“不是,”她踢着脚边的小石子,石子在路灯下滚出段弧线,撞在路沿上,弹了弹,落进草丛里,惊起只小虫子,“我在想,我爸妈会不会还是觉得文科没用,就像……就像觉得香樟叶除了好看,没别的用处,不能做栋梁,也不能当柴烧,风一吹就落了,留不下什么。”
苏晓晓的草莓发绳在灯光下泛着点红,像颗熟透的果子,发绳上的水钻反射着路灯的光,一闪一闪的。她突然停下脚步,把书包往地上一放,“咚”地一声,书本在里面撞出闷响,像是有谁在里面翻了个身。她蹲下来翻找,发绳扫过地面,带起点灰尘,在光里飞成细小的星,“你看这个!”她举着手机凑过来,屏幕的光映得她眼睛亮亮的,像落了两颗星星,“我妈早上发的消息,说我三姑家的妹妹物理考砸了,想转文科,问我的历史笔记能不能借看,我妈跟她说‘我女儿的笔记比补习班讲义还管用,上面的朝代树画得比课本还清楚,夏朝是小树苗,商朝是长了分枝的树,一看就明白’。”
“你看,”苏晓晓把手机往林溪手里塞,指尖带着点淡淡的奶茶甜味,是下午喝的珍珠奶茶留下的,那甜味像沾在皮肤上,洗都洗不掉,“大人们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早就松动了,就像香樟树的根,看着没动静,其实在土里悄悄长着呢,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根须已经缠成了网,等你发现的时候,早就扎得稳稳的了,台风都吹不动。”
陆知行突然拽着她们往路灯下跑,相机在胸前颠得咚咚响,像颗跳动的心脏,撞得他锁骨发疼。“站好,”他举起相机,镜头对着她们,取景框里,暖黄的灯光落在她们发梢,给林溪的碎发镀了层金边,苏晓晓的草莓发绳像团燃烧的小火焰,“我给你们拍张照,就叫‘路灯下的文科小分队’,以后谁再怀疑文科,就把这张照片甩给他看——你看你们俩,站在光里,比理科公式还亮,公式在暗处看不清,你们在暗处照样发光,像香樟树的果子,天黑了也能看见那点紫黑色的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