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成化年间,浙西有个梧桐镇,镇外十里处有个白鹭村,村里有个后生名叫柳明义。这柳明义原是读书人家出身,奈何父母早亡,只留得三间瓦屋、半亩薄田,虽自幼聪颖,却因家贫只得弃学务农,每日里荷锄下地,砍柴担水,倒练就了一副结实身板。
这年腊月二十三,正是送灶神的日子。天色阴沉得厉害,北风卷着雪沫子砸在窗纸上簌簌作响。柳明义从镇上沽了半壶黄酒归来,见屋檐下蜷着个白发老妪,衣衫褴褛,冻得唇色发青。他心下不忍,便将老妪扶进屋内,将刚温好的黄酒递与她驱寒,又把仅有的两张炊饼分了一张与她。
老妪也不推辞,吃喝完毕,从怀中掏出个布包递与明义:“老身身无长物,唯有这面铜镜,是祖上传下的旧物,小哥若不嫌弃,便收下罢。”明义待要推辞,老妪却已将布包塞入他手中,径自推门去了,身影倏忽消失在风雪中。
明义打开布包,见是面巴掌大的铜镜,镜钮系着红绳,镜身刻着缠枝莲纹,虽古旧却擦拭得亮堂。他只道是寻常物件,便挂在床头,不曾在意。
当夜三更,明义忽被一道青光惊醒。但见那铜镜自床头飘起,悬在半空滴溜溜转动,镜中竟显出一幅奇景:青山叠翠,碧水蜿蜒,桃林深处有座白墙黑瓦的宅院,门前石狮旁歪着半块匾额,隐约可见“谢府”二字。这般景象持续了半柱香工夫,方才渐渐隐去。
此后连着一七,夜夜如此。明义心下惊奇,想起村中老人曾说西山中有前朝望族谢氏的废园,莫非便是镜中所现?他少年心性,到底按捺不住,这日清晨便揣了铜镜,负上柴刀干粮,往西山寻去。
那西山峻岭重叠,人迹罕至。明义跋涉整日,衣衫都被荆棘划破,直至日头西斜,忽见前方山谷中有桃林灼灼,竟与镜中景象一般无二。他疾步穿过桃林,果见废园荒宅,石狮倾颓,匾额上“谢府”二字被苔藓半掩。
明义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但见荒草齐腰,廊柱倾颓。正堂梁上悬着个鸟巢,忽有只白鹊扑棱棱飞出,撞落一架竹梯。竹梯倒地竟裂开尺长缝隙,露出个紫檀木匣。明义取出木匣打开,内里是卷帛书,墨迹犹新:
“余谢公远,曾任杭州通判。致仕还乡,埋金千两于后园梨树下,本欲助乡里赈灾。奈何一病不起,有缘人得之当取之于民,用于民。若生贪念,必遭天谴。”
明义依言寻至后园,果见老梨树一株。掘地三尺,现出个陶瓮,内中金银灿然。他依嘱取百两碎银,余者依旧掩好,对天盟誓必当善用此财。
归途中山雨骤至,明义避入崖下石洞。忽闻洞深处有呜咽之声,持火照之,见是只白狐堕入石缝,后腿血迹斑斑。明义心生怜悯,撕下衣襟为狐包扎,又寻来野果清水置于其旁。白狐忽作人言:“恩公今日救我,他日必当相报。”言毕化作青烟而去。明义惊疑不定,只道是山精野怪,雨歇后便自归家。
却说明义得银后,先修葺了村中祠堂,又买来青砖铺就泥泞小道。冬日施粥,春日散种,不过半年光景,白鹭村竟焕然一新。四乡八邻皆道柳家郎君仁厚,媒婆踏破了门槛,明义却只道功业未成,暂不成家。
这日清明,明义携酒祭扫父母归来,见村口围着一群人。挤进一看,是个卖身葬父的女子,荆钗布衣却掩不住清丽容色。女子自称姓胡,名婉娘,原籍徽州,随父投亲不遇,父亲病逝客店,无钱收殓。
明义见她孝心可嘉,便出银钱助其葬父。婉娘却道:“恩人若怜惜,请收留奴家为婢为仆,也好存个安身之所。”明义推辞不过,只得将东厢房收拾出来与她居住。
婉娘甚是勤快,灶上针线无一不精。更奇的是,她竟识文断字,常与明义谈古论今。某夜明义抄录《劝善书》,婉娘在旁磨墨,忽指某处道:“此句出自《文昌帝君阴骘文》,原文当是‘济急如济涸辙之鱼,救危如救密罗之雀’。”明义大惊:“娘子如何得知?”婉娘掩口笑道:“幼时曾随家父读过几日私塾。”
日渐久,二人情愫暗生。七月七夜,二人院中乞巧,婉娘忽垂泪道:“实不相瞒,奴非人类,乃是西山修炼百年的狐仙。前日堕入石缝的,正是奴家。蒙君搭救,特来报恩。”明义愕然良久,方道:“人狐殊途,娘子何必自陷情劫?”婉娘泣道:“修仙炼道,终不及人间真情。”二人遂对月盟誓,结为夫妻。
婚后伉俪情深。婉娘善植卉木,院中四季花开不辍;又懂医理,乡人患病,经她诊治无不痊愈。村人皆道明义娶了位仙女。
谁知好景不长。本县县令名唤贾仁,原是个捐纳出身的贪官。这日巡乡至白鹭村,恰见婉娘在溪边浣衣,顿生邪念。打听得是柳明义之妻,便心生毒计。
不过旬日,县衙差役突至柳家,声称查得明义私掘前朝官银,要锁拿问罪。明义分辨金银乃祖上所遗,差役却从院中“搜出”谢府帛书——竟是伪造的证物,上书明义祖父私藏官银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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