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擦黑,一层层浓稠的、带着冰碴子的暮色,像浸透了脏水的破棉被,死死裹紧了小兴屯。李家院里,那两口腌菜缸在昏暗中沉默地蹲着,缸沿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像撒了一层盐粒。寒气无声地弥漫,吸一口,肺管子都像被冰针扎了。
“哐当——!”
院门被猛地推开!一股凛冽的、裹着柴草碎屑和山林寒气的风,如同出闸的猛兽,咆哮着涌了进来!
老大王大柱,像一座移动的雪山,弓着腰,扛着一大捆沉甸甸、湿漉漉的柴禾,脚步沉重地迈进院子。柴捆上沾满了泥浆和枯叶,几根粗大的枝桠上还挂着晶莹的冰凌,随着他的脚步“叮当”作响。他脸上沾满了灰黑的木屑和泥点,眉毛、胡茬上都结着细小的、闪着寒光的冰晶。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一团团浓雾,瞬间又被寒风撕碎。他每一步落下,冻得梆硬的泥地都发出沉闷的“嘎吱”声。
他走到墙角,身子猛地一沉,肩上的柴捆“轰”地一声砸在地上,震得墙角堆着的几块冻土坷垃都滚落下来。他直起腰,搓了搓冻得通红、裂着好几道血口子的手,那口子深的地方,能看到里面粉红的嫩肉。他没说话,走到灶房门口,闷头蹲下,抄起地上那把磨得锃亮、刃口闪着寒光的斧头,对着脚边一根碗口粗、冻得硬邦邦的歪脖子木头,抡圆了膀子,狠狠劈了下去!
“咔嚓——!”
一声刺耳的爆响!木屑如同冰雹般飞溅!几片锋利的碎片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留下几道细微的血痕。他浑然不觉,又抡起斧头!
李凤兰正坐在灶膛前的小马扎上,手里拿着一根细柴棍,往里添着火。灶膛里,橘红的火苗跳跃着,舔舐着锅底,锅里熬着的苞米茬子粥“咕嘟咕嘟”翻滚着,散发出微弱的暖意和粮食的焦香。火光映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忽明忽暗。她看着老大那沉默、却带着一股子近乎自虐般狠劲劈柴的样子,一双深陷的眼窝里,光芒微微闪动,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投进了石子。
王大柱劈了几根柴,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沉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灶房里格外清晰,像破风箱在艰难地拉扯。他低着头,手里的斧头不再劈砍,而是用斧尖无意识地、一下一下地刮着地上的冻土,发出“嚓嚓……嚓嚓……”单调而压抑的轻响。灶膛里的火苗跳跃着,映着他那张被山风刻满沟壑、被生活压得写满疲惫和憋闷的脸。汗水混着泥污,顺着他古铜色的脖颈往下淌,滴在冰冷的泥地上,瞬间凝结成一小片冰晶。
“娘……”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低沉,像被砂纸狠狠打磨过,带着一股压抑到极点、几乎要炸开的怒气,“今儿……在山上……碰见张老憨家那二小子了……”
李凤兰添柴的手顿了一下,细柴棍悬停在半空。她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王大柱依旧低着头,手里的斧头尖在地上划拉着,划出一道道杂乱无章的白痕:“那小子……嘴里不干不净……喷粪……说……说咱家……占公家便宜……”
李凤兰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淬了万年寒冰的刀子,在火光映照下闪着刺骨的锋芒。
“说……说咱家劳力多……工分高……是……是占了队里的光……还说……还说……”王大柱的声音更低了,喉咙里像堵着一块烧红的炭,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屈辱和愤怒,“还说老四……掏猪圈……把队里的猪……都掏瘦了……害得大家分肉少……说他是……是……耗子钻粮仓——祸害精!”
“咔嚓——!”
一声脆响!李凤兰手里那根细柴棍被她猛地掰断了!火星子“噗”地一下从灶膛里溅出来!几点滚烫的灰烬落在她枯黑的手背上,烫出几个微小的红点,她却浑然不觉!
王大柱被这动静惊得猛地抬起头,看到母亲那张在跳跃火光映照下、绷得如同铁板、肌肉都在微微抽搐的脸!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他心头一紧,赶紧低下头,闷声道:“老四……听见了……气得……眼珠子都红了!抄起柴刀就要冲上去剁了那瘪犊子……我……我死命抱住了……差点……差点没抱住……”
灶房里,瞬间死寂!
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锅里粥水翻滚的“咕嘟”声,在凝固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空气仿佛被冻住了,沉重、粘稠,压得人喘不过气,像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闷热!
赵春花正拿着勺子搅动锅里的粥,手僵在半空,勺子里的粥滴滴答答落回锅里。张秀芬手里攥着一把刚洗好的咸菜疙瘩,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她浑然不觉。妯娌俩对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愤怒!她们知道,刘寡妇那通挑拨离间、恶毒下作的谣言,像瘟疫一样,已经在村里疯狂蔓延开了!而且越传越邪乎!越传越恶毒!连老四掏粪这种脏活累活都能被编排成祸害!这分明是要把李家往死里整!往火坑里推!让全村人都恨上他们!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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