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一颗糖果与河畔石子
县农林局技术员陈建国带着儿子陈小石住进大队部旁空屋的消息,像一阵带着新鲜气息的风,迅速吹遍了小兴屯的每个角落。屯里的男女老少,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技术员!县里来的干部!还带着个城里娃!这可是屯里难得一见的稀罕事!
李家新屋里,气氛也有些微妙。王大柱(老大)蹲在院角修理一把豁了口的锄头,布满风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深陷的眼窝偶尔抬起,望向大队部的方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茫然。王四喜伏在窗边的小桌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稿纸上,钢笔尖划出“沙沙”的声响,对窗外的动静似乎浑然不觉。王小梅在后院浆洗着准备探亲的衣裳,木槌敲打的“梆梆”声节奏分明。王小芬(三姐)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手往灶膛里添着柴火,深陷的眼窝低垂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跳跃的火苗,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她身边,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小花袄的小女孩,正怯生生地揪着她的衣角,清秀的小脸上写满了巨大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胆怯。
这是王小芬的女儿,春丫,刚满七岁。她梳着两个羊角辫,小脸冻得红扑扑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像受惊的小鹿,好奇又紧张地偷偷望向院门口的方向。屯里来了个城里的小哥哥!这个消息像小石子投入她平静的心湖,激起了阵阵涟漪。城里娃长啥样?穿啥衣服?说话啥腔调?她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却又不敢靠近去看。
下午,秋日的阳光暖融融的。陈建国跟着赵有田大队长去地里看茬口了。陈小石一个人在空屋里待不住,像只刚放出笼的小鸟,蹦蹦跳跳地溜出了大队部院子。他穿着半新的蓝布学生装,背着那个印着红五星的绿色小挎包,虎头虎脑的脸上写满了兴奋和好奇。屯子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新鲜极了!低矮的土坯房,光秃秃的树枝,咯咯叫的母鸡,懒洋洋晒太阳的老黄狗……他东瞅瞅,西看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屯子里溜达。
溜达到李家新屋附近时,他一眼就看到了院门口那个揪着大人衣角、偷偷探出半个小脑袋、怯生生打量他的小女孩。春丫!
陈小石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像发现了新大陆,立刻停下脚步,虎头虎脑的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他大大方方地朝妮妮挥了挥手,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城里孩子特有的口音:
“嗨!你好!我叫陈小石!你叫什么名字?”
春丫像受惊的小兔子,猛地缩回脑袋,躲到了王小芬身后,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带着巨大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偷偷打量着这个穿着干净衣服、说话好听的城里小哥哥。
王小芬深陷的眼窝极其平静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极其平静地扫了陈小石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手极其缓慢地、极其轻柔地拍了拍妮妮的小脑袋,声音嘶哑,不高,却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安抚:
“春丫……不怕……”
陈小石见妮妮害羞,也不气馁。他乌溜溜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像想起了什么宝贝。他手极其迅速地伸进那个印着红五星的绿色小挎包里,摸索片刻,极其郑重地、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东西——一颗用彩色玻璃纸包着的、圆滚滚的水果糖!橘子味的!在秋日的阳光下,玻璃纸闪着七彩的光,像一颗小小的宝石!
陈小石虎头虎脑的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深一脚浅脚地走到院门口,隔着几步远停下。他手极其郑重地、小心翼翼地托着那颗闪闪发亮的糖果,伸向妮妮的方向,声音清脆,带着真诚的邀请:
“给!水果糖!可甜了!橘子味的!你尝尝!”
春丫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写满了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向往!!水果糖?!橘子味的?!还包着闪闪发亮的纸?!她只在供销社的柜台里远远地见过!从来没吃过!那七彩的光芒!像有魔力一样!瞬间吸引了她全部的目光!!
她小手无意识地松开了王小芬的衣角,怯生生的眼神里那点胆怯瞬间被巨大的好奇和渴望取代!她深一脚浅脚,极其缓慢地、极其犹豫地,从王小芬身后挪了出来一小步!乌溜溜的大眼睛死死钉在陈小石手心那颗闪闪发亮的糖果上!喉咙里“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
王小芬深陷的眼窝极其平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嘴角那丝细微的弧度,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她手极其缓慢地、极其轻柔地推了推妮妮的后背,声音嘶哑,不高:
“去……”
春丫小身体猛地一颤!像得到了某种无声的许可!她深一脚浅脚,极其迅速地挪到陈小石面前!小手极其犹豫地、极其缓慢地伸出!像怕碰碎了什么稀世珍宝!极其小心地、极其郑重地!接过了那颗闪闪发亮的、带着七彩光芒的水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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