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刀子似的刮过李家院墙头枯黄的蒿草,卷起雪沫子,抽得人脸皮生疼。天擦黑,灰蓝的天幕沉沉压下来,星子还没冒头。可李家小院里,却亮得晃眼!灶房里那盏大号煤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将低矮的土坯墙壁映得忽明忽暗,也映着院子里那台覆盖着厚厚油布、如同沉默巨兽般的“东方红-75”拖拉机模糊而庞大的轮廓。
灶房里,炖肉的香气混着松木柴火的焦香,霸道地钻出来,在寒冷的空气里勾人馋虫。可屋里的气氛,却比炖肉的锅还要滚烫!王四喜、王二强、王六子几个汉子,围着灶膛蹲着,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们沉默却掩饰不住焦灼的脸。王小芬抱着春丫,轻轻拍着,目光却时不时飘向窗外那条被风雪覆盖的土路。李凤兰,坐在灶膛口的小板凳上,枯黑的手里攥着一把磨得锃亮的镰刀,刀刃在火光映照下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寒芒。她眼睛半眯着,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沉静的光芒微微闪动,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着跳跃的灶火,也映着窗外浓重的夜色。
“大哥……该……该回来了吧?”王二强搓着手,深陷的眼窝里满是担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都……这都第几天了?县里那考试……听说……听说刷下来好多人……”
“急啥!”王六子(王小六),深陷的眼窝里闪着机灵的光,声音却也有些发虚,“大哥那手艺!没得说!开春犁地,那垄沟直得跟墨线弹出来似的!考官眼又不瞎!”
“手艺好……也得看运气……”王四喜闷闷地开口,枯黑的手指无意识摆弄着,“听说……这次……考得严……”
灶房里一时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锅里炖肉“咕嘟咕嘟”的翻滚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就在这时!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带着冰碴子脆响的自行车铃声,猛地刺破了院外的寂静!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回来了!”王六子像被针扎了屁股,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深陷的眼窝里瞬间爆射出狂喜的光芒!几步冲到门口,一把掀开厚重的棉布帘子!
刺骨的寒风裹着雪沫子猛地灌了进来!风雪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推着一辆沾满泥雪的“二八大杠”,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院子!那人头上、肩上落满了雪,眉毛、胡茬上都结着冰霜,正是王大柱!
“大哥!”王六子激动地喊了一声!
王大柱没应声。他枯黄的脸冻得发紫,深陷的眼窝里却亮得惊人!像两口烧红的炭火!他一把将自行车靠在院墙上,枯黑的大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沫子,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灶房门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声响,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激动堵住了喉咙!
他枯黑的手,哆哆嗦嗦地伸进怀里那件裹得严严实实的旧棉袄里!摸索着!掏着!动作急切得近乎粗暴!
终于!
他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硬壳的、深红色封皮的小本子!
那小本子,在昏黄的灯光和雪光的映照下,红得刺眼!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王大柱枯黑的手死死攥着那个红本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他深陷的眼窝里,那点炭火般的光芒剧烈地跳跃着!他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门口的弟弟,越过灶房里闻声站起的家人,直直地、死死地钉在灶膛口那个身影上!
“娘——!”一声嘶哑、颤抖、带着巨大哽咽的呼喊,猛地从王大柱喉咙里迸发出来!那声音不像喊,更像嚎!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终于冲破堤坝的、滚烫的洪流!
他枯黑的手,高高举起那个深红色的硬壳本子!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又像举着一面胜利的旗帜!
“证——!”
“拖拉机驾驶证——!”
“我——考上了——!”
“轰——!”
灶房里瞬间炸开了锅!
“考上了?!”
“我的老天爷!真考上了!”
“红本子!驾驶证!”
“大哥!好样的!”
王六子激动得一把抱住王大柱!王二强枯黄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狂喜的笑容!王小芬抱着春丫,眼圈瞬间红了!陈建国深陷的眼窝里,也闪过一丝欣慰的光芒!
李凤兰,缓缓地从灶膛口的小板凳上站起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儿子手里那个深红色的本子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沉静的光芒微微闪动了一下,如同古井深处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她枯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枯黑的手,极其缓慢地、放下了那把磨得锃亮的镰刀。
王大柱推开激动的弟弟,深陷的眼窝里翻涌着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他的手紧紧攥着那个红本子,一步一步,踉跄着、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灶房门口那个身影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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