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西阁的朱漆门半掩着,朔风裹挟着砂砾扑进殿内,将案头堆积的奏章刮得簌簌作响。霍光蜷坐在青玉案前,苍劲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羊皮军报边缘 —— 墨迹未干的密报显示,匈奴左贤王亲率三万铁骑已陈兵朔方郡外,烽燧台上的狼烟怕是明日就能烧到甘泉宫。案角铜漏的滴水声愈发刺耳,他抬头望向窗外,暮色中的未央宫飞檐如狰狞的兽齿,而本该在此主持军务的新帝,此刻正搂着从河间掳来的歌姬,在未央宫后殿彻夜击筑作乐。腰间先帝亲赐的玉具剑泛着冷光,十二年前五柞宫病榻前,武帝枯槁的手指紧紧扣住他手腕:“行周公之事,保刘氏江山...” 老人最后的气息喷在他脸上,仿佛至今仍带着温热。
三日前御史大夫丙吉送来的密奏,此刻正压在最底层奏章之下。霍光伸手抽出泛黄的竹简,烛火将 “昌邑王过弘农,使大奴善以衣车载女子” 的字迹映得忽明忽暗。他记得初见刘贺那日,少年倚在鎏金辇车中,玄色王袍绣着暗纹云蟒,虽举止轻佻地抛着玉珏,眼底却藏着与昭帝相似的星芒。本想效仿伊尹辅政,特命夏侯胜、王吉等宿儒每日讲解《尚书》,谁知那日早朝,刘贺竟将太傅呈上的谏章揉成团,当着满朝公卿塞进嘴里咀嚼,碎纸混着血沫喷在白玉阶上:“腐儒之言,聒噪!”
“大将军,田延年求见!” 侍宦尖细的嗓音刺破死寂。霍光慌忙将密奏塞进袖中,却见田延年踉跄着撞开殿门,锦袍下摆沾满甬道积水,发髻松散地垂在肩头:“出大事了!昌邑王府昨夜运进十车金饼,皆是少府库藏!龚郎中冒死谏阻,被当场杖责二十,扔出金马门!” 霍光猛然起身,青玉案上的铜灯应声翻倒,灯油在竹简上洇出狰狞的黑斑。窗外狂风骤起,廊下铜铃疯狂摇晃,恍若匈奴铁骑的铮铮马蹄已踏破函谷关。
废立之事如毒蛇盘踞在霍光心头数月。他踱步至西阁窗前,望着未央宫前殿方向 —— 本该彻夜通明的勤政殿,此刻漆黑如墓。自刘贺登基,朝会已荒废七次,昌邑王府带来的二百亲信整日在金马门醉酒斗殴,甚至将先帝留下的太牢祭品偷去换酒。月光爬上他鬓角白发,恍惚间又见武帝临终托孤的场景:八岁的昭帝蜷缩在龙榻上,小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角不肯松开。“若少主不才...” 武帝咳着血沫的声音突然与田延年的劝谏重叠:“伊尹相殷,废太甲以安宗庙!”
更鼓声惊飞檐下寒鸦。霍光解开外袍,露出内里素白中衣,腰间玉具剑的勒痕早已沁出血渍。废帝,意味着将自己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不废,匈奴的弯刀、百姓的哀嚎、先帝的遗愿... 每一样都重若千钧。他突然抓起案上青铜烛台,将火焰凑近先帝遗诏,明黄绢帛上 “霍光秉政” 的朱批在火舌中微微卷曲。当烛泪滴落在 “光” 字最后一笔时,他猛地将烛台掼在地上:“传我令,明日巳时,三公九卿齐聚白虎殿!就说... 商议匈奴军情!”
残烛在冷风中爆了个灯花,将霍光的身影投射在西阁梁柱上。那道影子不再佝偻,倒像是当年持节出使匈奴的少年郎,身姿挺拔如汉家长城,在摇曳的光影中,化作一尊永恒的青铜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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