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过,皇宫陷入死寂。巡逻禁军的甲叶碰撞声在空旷的宫道里荡开,又被朱红宫墙吞没,只剩下风卷着落叶掠过琉璃瓦的轻响,像谁在暗处叹息。刘子业却毫无睡意,他披着狐裘站在紫宸殿的丹陛上,望着远处连绵的宫殿群,檐角的鸱吻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一排排蛰伏的巨兽。
“这破宫住腻了。” 他忽然对身后的侍从嘟囔,声音被夜风吹得发飘。白日里 “狗将军” 接受朝拜的新鲜感还没散去,此刻看着这些沿用了三代的宫室,只觉得处处透着陈旧,连梁柱上的盘龙雕刻都像是在嘲笑他的平庸。
“烧了吧。” 他猛地转身,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像个发现新游戏的孩童,“烧干净了重建,盖一座比阿房宫还气派的!到时候让‘狗将军’住金殿,让山阴公主的男宠们当殿柱!”
侍从们吓得 “噗通” 跪倒一片,为首的内侍磕头如捣蒜:“陛下万万不可!皇宫是祖宗基业,烧了会动摇国本啊!”
“国本?” 刘子业嗤笑一声,抬脚踹翻身边的香炉,青铜炉体在金砖上滚出刺耳的声响,香灰撒了一地,“朕就是国本!朕说烧就得烧!” 他扯下墙上的帷幔,掏出火折子就要点燃,丝绸的流苏扫过脸颊,带着一股奢靡的暖意,却挡不住他眼底的疯狂。
“谁敢点火?” 一声厉喝从殿外传来,王太后拄着龙头拐杖,在宫女搀扶下快步走来。她穿着素色常服,发髻上的珍珠因急促的步伐晃动,脸上的皱纹里积满了怒气,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刘子业,“哀家看你是昏了头!”
刘子业捏着火折子的手顿住了,火苗舔着指尖,烫得他猛地缩回手。他最怕这位太后 —— 不是因为敬畏,而是厌烦她总拿 “先帝教诲” 来压自己。“母后半夜闯殿,是想抗旨吗?” 他梗着脖子顶嘴,狐裘的毛领蹭得下巴发痒。
王太后走到他面前,拐杖重重顿在地上,震得金砖嗡嗡作响:“哀家是来救你的命!当年项羽烧阿房宫,落得乌江自刎的下场,你想重蹈覆辙?” 她指着殿外的宫墙,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这宫里的一砖一瓦,都浸着宋氏先人的血!你烧的不是宫室,是列祖列宗的脸面!”
刘子业被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梗着不肯低头。他想起幼时被太后罚抄《孝经》的日子,那些 “敬天法祖” 的字句此刻像针一样扎在心上。“我……” 他刚想反驳,却被太后凌厉的眼神逼退半步。
“你若敢烧,哀家就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让你背着逼死太后的罪名见先帝!” 王太后挺直佝偻的背,花白的头发在月光下泛着银白,竟有几分孝武帝当年的威严。
侍从们趁机纷纷劝道:“陛下三思!太后娘娘说得对!”“重建宫殿劳民伤财,百姓会怨声载道的!”
刘子业看着太后决绝的神情,又瞥了眼那些跪地哀求的侍从,胸中的怒火像被泼了盆冷水,烧得噼啪作响却无处发泄。他狠狠将火折子摔在地上,用靴底碾得粉碎:“不烧就不烧!” 声音里满是不甘,像个被抢了玩具的孩子。
王太后见他作罢,长长松了口气,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刘子业猛地转身,朝着御花园的方向冲去,一边跑一边嘶吼:“烧不了皇宫,烧你个破园子!”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御花园的方向燃起一团火光。那是刘子业刚才路过时,随手点燃了假山旁的芦苇丛。夜风助长火势,很快就蔓延到旁边的牡丹亭,雕花的梁柱噼啪作响,很快被烈焰吞噬。
“快去救火!” 王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慌乱的侍卫们怒斥。可刘子业却站在远处的假山上,拍着手狂笑,看着火光映红半边天,看着宫女们尖叫着抢救花木,看着珍贵的沉香木栏杆在火中扭曲变形,眼中满是报复的快意。
御花园里的百年松柏烧得像支巨大的火把,舍利塔的铜铃在火中熔化,滴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那些曾在 “裸游宴” 上漂浮过尸体的池塘,此刻被火光映照,水面泛着诡异的红,像盛满了沸腾的血。
王太后站在园外,看着熊熊烈火,老泪纵横。她知道,这把火不仅烧毁了御花园,更烧断了刘子业与朝臣间最后的情分 —— 连太后的怒斥都只能换来变本加厉的泄愤,这个少年天子的心,早已被暴戾与疯狂填满。
天快亮时,火势才被扑灭。御花园变成一片焦黑的废墟,断壁残垣间还冒着青烟,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气味,连池塘里的鱼都翻了白肚。刘子业看着自己的 “杰作”,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烦躁。他转身离开时,踢到一块滚烫的瓦片,烫得跳脚,却依旧不肯回头看一眼那片废墟。
消息传到朝堂,大臣们看着奏报上 “御花园尽毁,百年古木无存” 的字句,一个个面如死灰。萧道成将奏报拍在案上,对心腹低声道:“时机快到了。” 而被囚禁的刘彧,透过棚子的缝隙看到东方泛起的红光,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 —— 那火光里,仿佛映出了他重见天日的希望。
只有刘子业还觉得不够。他回到寝宫,命人打造更大的火把,扬言要去烧宗室亲王的府邸。侍从们表面应承,背地里却偷偷将消息传给了萧道成。一场由怒火点燃的灾难,正在悄然酝酿成推翻暴君的契机,而那片焦黑的御花园废墟,就是这场风暴来临前,最醒目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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