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寅宫变的刀锋虽未触及朱厚熜的皮肉,却在他心头划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伤口。每当夜色漫过乾清宫的琉璃瓦,那夜被黄绫勒紧脖颈的窒息感便会如影随形,让他在龙床上惊出一身冷汗。梁柱上的金龙纹饰在月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仿佛化作索命的厉鬼;殿角铜鹤嘴里吐出的香烟,不再是往日的祥瑞之气,反倒成了萦绕不去的不祥阴霾。他开始不敢独自留在紫禁城,哪怕身边围满了太监宫女,也总觉得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窥伺,那些曾为他研墨铺纸的纤纤素手,在他眼中都可能握着致命的绳索。
嘉靖二十一年的冬天还未过半,朱厚熜便下了一道震惊朝野的旨意 —— 移驾西苑。临行前,他站在乾清宫的丹陛上,望着这座住了二十一年的宫城,脊背竟控制不住地发颤。銮驾驶出神武门时,他甚至不敢回头多看一眼,仿佛身后那朱红宫墙里藏着能吞噬一切的深渊。西苑的太液池波光粼粼,岸边的松柏常年青翠,本是皇家避暑的清幽之地,却成了朱厚熜逃避恐惧的堡垒。他刚到此处,便下令将旧有的仁寿宫扩建为 “万法殿”,殿顶覆盖着从云南运来的纯金瓦,阳光下熠熠生辉,据说能引来仙人驻足。随后的十几年里,一座座道观拔地而起:玉熙宫的三清像用整块和田玉雕琢而成,紫霄殿的梁柱缠着鎏金铜链,承华殿的地砖下埋着朱砂与符咒,连太液池里都筑起了三座仙山形状的小岛,岛上遍植据说能延年益寿的灵草。整个西苑被他打造成了一个庞大的修仙道场,钟磬声取代了朝钟,道士的法衣比朝臣的蟒袍更常见,丹炉里升起的青烟,成了这片禁地最醒目的标志。
住进西苑的朱厚熜,渐渐把朝堂当成了遥远的幻影。起初他还会在清晨召见几位重臣,可自从严嵩用一篇 “青词” 讨得他的欢心后,批阅奏折的朱笔便越来越沉。严嵩父子像是嗅到蜜糖的苍蝇,迅速填补了权力的真空。严世蕃凭借父亲的权势,在朝堂上安插亲信,将反对者罗织成罪;严嵩则每日揣着精心撰写的青词,准时出现在西苑的道观外,用谄媚的笑容应对朱厚熜的垂询。当朱厚熜忙着在丹房里炼制 “九转还丹” 时,严嵩正拿着盖着玉玺的空白奏折,肆意书写着自己的意志;当皇帝穿着道袍在祭坛上跪拜三清时,严世蕃已在府中聚敛了堆积如山的金银。
朝堂上的血腥味,比西苑的丹砂味更浓。夏言因反对修仙被斩首于市,杨继盛弹劾严嵩的奏章还没递到西苑,就被打入了天牢。六部官员见了严家父子,如同老鼠见了猫,连走路都要绕着他们的轿子走。而朱厚熜对此并非一无所知,只是那些道士告诉他,只要潜心修道,自有 “上天” 庇佑大明江山。他偶尔也会透过道观的窗棂,望向紫禁城的方向,那里的宫墙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却再也引不起他半分留恋。他手中的桃木剑能斩断想象中的妖魔,却斩不断朝堂上盘根错节的腐败;丹炉里炼出的 “仙药” 能让他精神亢奋,却挡不住明朝的国运在他的修仙梦里,一点点滑向深渊。
西苑的香火越旺,紫禁城的朝堂就越冷。当朱厚熜终于炼出他梦寐以求的 “金丹” 时,严嵩父子早已将朝政变成了自家的后花园。那些曾在宫变中让他恐惧的阴影,如今以另一种形式笼罩了整个大明 —— 不是宫女手中的黄绫,而是权臣笔下的冤状;不是深夜的刺杀,而是白日里明目张胆的掠夺。而这位躲在道观里的帝王,还在对着丹炉顶礼膜拜,以为自己离长生不老只有一步之遥,却不知脚下的江山,早已在他的沉迷中,悄然改换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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