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茂圃强打精神,头脑浑浑噩噩,他知道这是方才被吓到了。
自己死不足惜,可族人几十口子的性命不能因他一时的利益熏心所断送啊!
若都因他而死,他死后到地下恐怕都无颜见列祖列宗。
林茂圃拖着一身疲惫踏入相府朱门时,夜色正像一匹浸了墨的锦缎,缓缓铺满檐角的琉璃瓦。
他想起在勤政殿的场景,喉间还凝着几分灼意,连带着官袍下摆沾着的尘埃都透着股凉意。
老家丁福伯早已候在二门外,见老爷回府忙上前接过玉带。
福伯低声道:“老爷一路辛苦,热水已备好,您先歇歇?”
林茂圃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脚步未歇往内走,只淡淡应了声。
“把家里的收支账册取来,我在书房看。”
话音刚落,他刚迈上书房门前的三级汉白玉台阶,后颈的玉扣还没来得及解,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伴随着家丁阿福略显慌张的呼喊:“老爷!大人留步,宫里来人了,苏尚宫大人亲至。”
“苏尚宫?”
林茂圃脚步猛地顿住,眉峰瞬间蹙起。
苏尚宫是宫里除了皇上皇后以及皇贵妃以外的最为最贵的人物,有时她在皇帝面前说话都比皇后要管用。
她寻常绝不会踏足外臣府邸,此刻夜色已晚,她突然到访,必是有要紧事。
是否与今夜在勤政殿被皇上训斥有关?看来皇上是让尚宫来要老夫的性命来了。
他来不及细想,忙转身往大门方向走,连官袍上的褶皱都顾不上理。
边走边对福伯吩咐到:“快,开中门迎接,备上最好的雨前龙井。”
等他疾步走到前院,果然见一位身着石青色宫装的女子立在廊下,墨发挽成一丝不苟的飞天髻,仅用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固定,腰间系着的鸾鸟纹玉带扣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正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宫里说一不二,如今常替皇上传重要旨意的苏尚宫苏玉瑶。
苏玉瑶身侧跟着娘子军统领青鸾,她一身干练,面无表情的样子像个无情的杀手,那副冰冷的神态不亚于她的主子,被誉为冰山美人的苏玉瑶。
身后跟着两名挎着食盒的小宫女,神色肃穆,见林茂圃出来,既没上前也没行礼,只微微颔首。
林茂圃不敢怠慢,忙趋步上前,撩起官袍下摆便要行跪拜礼。
“卑职林茂圃,不知尚宫大人驾临,有失远迎,望大人恕罪。”
林茂圃今日比往日更加谦卑,在苏玉瑶面前毕恭毕敬。
“林左相不必多礼。”
苏玉瑶的声音清冽如泉,没等他膝盖沾地便伸手虚扶了一把,指尖触到他袖口时带着一丝凉意。
“皇上有口谕,让本座当面给您说,不必拘于俗礼。”
林茂圃闻言心中一凛,鬓角汗珠闪闪顺势起身,目光落在苏玉瑶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上。
林茂圃一抖袍服,屈膝跪下,沉声道:“臣林茂圃恭听圣谕。”
廊下的风卷着雪花冰冷的气息掠过,苏玉瑶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今日勤政殿上,朕对你训斥之言,你要铭记于心,不可再做愧对天下百姓,愧对朝廷之事,日后要鞠躬尽瘁,不可懈怠。”
苏玉瑶顿了顿,目光微微沉了沉。
“左相接下来的话,是本座对您讲的。章太师曾说,你近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恐有结党之嫌。皇上当时便把御案上的朱笔掷在了地上,说林茂圃的门生,皆是当年科考里凭真才实学上来的寒门子弟,若这也算结党,那满朝勋贵之后该如何算?”
林茂圃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腰间的玉带,浑身发抖。
自己犯下滔天大罪,却没料到皇上会如此对他宽厚,甚至不惜驳了太师和右相的面子,这让他深刻体会皇恩浩荡。
章太师是三朝元老,又是已故婉嫔生父,右相则掌管着户部,手握财权,皇上此举,无异于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也给了他沉甸甸的信任。
“皇上还说。”
苏玉瑶的声音又缓了几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左相是朕亲手提拔起来的,朕信你的品性,更信你的能力。只是今日之事也给你提个醒,日后你需对朕忠心不二,凡事以江山社稷为重,切不可再与官员私下结党,营私舞弊,更不能让旁人抓住任何话柄。”
说到这里,她从身后宫女手中接过一个描金漆盒,递到林茂圃面前。
“这是皇上赏你的安神丸,知道你近日为河工之事劳心,夜里睡不安稳。皇上还说,河工之事虽急,但也要保重身子,你若倒下了,这朝堂上,朕还真找不到第二个能替朕扛事的人。”
林茂圃双手接过漆盒,指尖触到盒面的温度,眼眶竟有些发热。
他低头看着盒盖上雕刻的缠枝莲纹,喉间的灼意仿佛被一股暖流冲散,许久才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臣……谢皇上隆恩!臣定不负圣望,此生绝无二心,若有半点私心,甘受凌迟之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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