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该如何?唤醒她,让她自己走回卧室?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升起,便立刻被他干脆地否决了。几乎是同时,她之前毫无征兆陷入漫长沉睡的经历,如同一个模糊的阴影从他心底快速掠过。相比之下,眼前这种自然的、陷入日常睡眠的状态,本身就象征着一种难能可贵的恢复与稳定。一种近乎本能的、汹涌的怜惜感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压倒了其他任何理性的考量。
他不再犹豫,俯下身,一只手沉稳地探入她的膝弯之下,另一只手则绕过她单薄而纤细的后背,手掌在她肩胛骨的位置停顿了一瞬——这极其短暂的凝滞,透露出的是一种与他外在的冷硬截然不同的谨慎与权衡。这不是在执行紧急任务,不是在枪林弹雨中抢救伤员,这是在拥抱一份过于纯粹、过于轻盈的信任,他必须万分小心。然后,他腰腹与手臂同时协调发力,稳稳地、仿佛用上了某种控制精妙武器的精准力道,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真轻。这是他抱起她时,最直接、最强烈的感受。比他日常背负的任何单兵武器装备都要轻,比他记忆中在演习中扛起的任何负重都要轻,仿佛怀抱的只是一捧刚刚落下的、未经玷污的初雪,一团被夕阳染上暖意的、蓬松的云朵。他之前也并非没有抱过她,在危机四伏、方向难辨的原始森林里,在气氛紧张、消毒水气味刺鼻的医院中,但那时心弦始终紧绷如满弓,目标明确而急切,从未像此刻这般,在绝对的宁静与安全的环境里,如此清晰地、近乎残酷地感知到这份轻盈的体重背后,所承载的那份沉甸甸的、关乎未来的责任与牵绊。
就在他微微调整重心,准备迈开步伐,走向卧室的那个刹那——
怀中那具柔软温热的身躯,非但没有流露出任何属于战士本能的、警觉性的僵硬或挣扎,反而像是迷途的舟船终于找到了港湾,又像是某种精密仪器自动识别并适配了最安全的基座,无意识地向着他胸膛更深处、更温暖的位置依赖地依偎过去。那颗毛茸茸的、散发着干净皂角香气的小脑袋,在他军装硬挺而微凉的布料上依赖地、寻求安慰般地蹭了蹭,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模糊不清的、被浓重睡意浸泡得格外软糯的呓语,如同梦中的叹息:
“大叔……”
那声音很轻,轻得像蒲公英的种子飘过耳畔;又很软,软得像刚刚融化的蜜糖,带着毫无保留的信赖,精准地搔过他内心最不设防的神经末梢。
陆景渊的呼吸猛地一窒,仿佛肺部被瞬间抽空。他的脚步像是被无形的钉子牢牢钉在了原地,抱着她的双臂下意识地、不受控制地收紧了些许,那力道,仿佛是要将这一声依赖的呼唤,连同怀中这份温暖轻盈的重量,一起牢牢地、永久地镌刻进自己的骨血与灵魂深处,再不容失去。
“大叔”。
不是疏离客套的“陆团长”,不是连名带姓、公事公办的“陆景渊”,而是独属于她的、带着几分稚拙却无比亲昵的称谓。平日里听着,只觉得是这孩子不通世事、自顾自的熟稔,偶尔会让他感到些许无奈的纵容。但在此刻,在这万籁俱寂、心灵最容易被打动的深夜,在她全然交付、褪去所有伪装的沉睡中,被这样模糊又亲昵地、如同本能般唤出……这两个字,就像一把未经打磨却意外精准无比的钥匙,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力道,“咔哒”一声,清脆地撬开了他冰封多年、厚重坚固的心湖最深处的一道裂隙。
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探照灯,久久地凝视着怀里重新沉入甜美梦乡的少女。她的脸颊温热地、紧密地贴着他左侧的胸膛,那里,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有些失序的力度跳动着。她规律而温暖的呼吸,透过薄薄的军装常服布料,持续不断地熨帖着他的皮肤,那温度仿佛带着微弱的电流,一路蔓延,直抵四肢百骸。她对他,竟是如此的毫无保留,在这个于她而言全然陌生、规则迥异的时空里,他似乎已然成为了她唯一确定的坐标,是她潜意识里认定的、绝对安全与最终的港湾。
就在这一瞬间,周遭的一切——书桌上堆积如山的未竟公务,千里之外边境线上隐约的摩擦,白日里那些令人厌烦的流言蜚语,甚至她身上所有萦绕不去的、令人费解的谜团……所有纷繁复杂的思绪与压力,仿佛都被怀中这具温暖、轻盈、散发着全然的信赖与安宁气息的身躯所散发出的、无形而强大的力量悄然抚平、涤荡开去。世界缩小了,缩小到只剩下这方寸之间的温暖与宁静。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像一尊突然获得了生命的雕塑,没有急于移动。他只是调动了全部的感官,去细细地感受、品味这份突如其来的重量,这份毫无条件的依赖。这感觉,陌生得让他心悸,却又温暖得让他贪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缓缓地扫过这间他居住了数年之久的宿舍。这里,曾仅仅只是他漫长军旅生涯中一个功能性的驿站,一个提供睡眠和处理公务的场所。四壁肃然,粉刷得雪白,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陈设精简到了极致,除了满架的专业书籍与文件,以及几件必需的、线条硬朗的家具,几乎找不到任何属于“个人”的、带有温情的痕迹。它代表着绝对的秩序、铁的纪律,以及一种冰冷的、高效的实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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