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般浸染了军营,宿舍区的灯火次第熄灭,唯余远处岗哨传来偶尔的脚步声,为这寂静的夜增添了几分肃穆。陆景渊宿舍的窗户却仍透出暖黄的光,像茫茫海面上唯一的灯塔。
苏星澜已在里间安睡。她侧卧着,呼吸清浅绵长,长睫在眼睑投下蝶翼般的影子,唇边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正徜徉在最美的梦境里。陆景渊悄无声息地合上里间的门,目光掠过客厅角落那个看起来天真无害的兔子背包,深邃的眼眸里情绪翻涌,复杂难言。
书房里发生的一切,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那份布满复杂线条的俄文图纸边缘,她无意识留下的、结构奇异的符号;那份标注着“绝密”、国内顶尖团队攻坚数载仍进展缓慢的枪械结构图,她只随意一瞥,指尖轻点,便精准道出“击发机构摩擦系数过高,材料疲劳强度不足”的核心症结;还有那随口道出的、闻所未闻的合金元素配比思路……
这绝非“记性好”或是“天赋异禀”可以解释。这更像是一种跨越了时空与认知壁垒的、居高临下的洞察。一种让他这个在军事科技领域见多识广的野战团团长,都感到脊背发凉、难以理解的绝对知识优势。
“这里,不行。”她当时清脆而笃定的声音,仿佛还在空旷的书房里回响,每一个字都敲击在他认知的边界上。
陆景渊踱到窗边,摸出烟盒,抽出一支衔在唇间,火柴“嚓”地一声划亮,橘色的火苗短暂地驱散了眉宇间的阴霾,却又很快熄灭,只余青灰色的烟雾在指间缭绕升腾。他心中的风暴,远比这静谧的夜色更为汹涌剧烈。
必须保护她。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坚定,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的纯粹,她的懵懂,她偶尔流露出的、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认知碎片,一旦被外界捕捉、放大、审视,后果不堪设想。在这个风声鹤唳、非友即敌的年代,一个“来历成谜”却身负惊世之才的少女,会面临怎样的命运?他几乎能预见那冰冷的隔离审查,不见天日的“保护性”囚禁,乃至更不堪的结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让他猛地深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气直冲肺腑。
陈大川最初那句“是不是敌特派来的燕子”的质疑,虽早已被他否定,此刻却幽灵般浮现,尖锐地提醒着他,外界会用怎样苛刻、警惕,甚至充满恶意的目光来审视她。
绝不能让她暴露。
书店里的锋芒初露已是侥幸,书房中这石破天惊的展现,绝不能有第二次。必须立刻、彻底地斩断所有可能泄密的渠道,将任何潜在的危险扼杀于萌芽。
烟蒂被狠狠摁灭在铝制烟灰缸里,发出细微的“滋”声。陆景渊转身,眼神已是一片冰封的坚定,那是属于指挥千军万马的团长在做出一锤定音的战略决断时的眼神。目前,除了他自己,唯一一个对苏星澜异常之处有所察觉,并且知晓部分前因后果的,只有跟随他多年、忠心耿耿的警卫员陈大川。
他需要一道命令。一道不容置疑、不容违抗、必须用生命去执行的铁令。
“陈大川!”他对着门口方向,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质感,穿透门板。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宿舍门被轻轻推开,陈大川高大的身影迅速闪入,反手带上门,利落地立正站好。“团长,您吩咐?”他脸上还残留着白日里目睹苏星澜“灌药”和隐约听闻书房对话后的惊疑与困惑,眼神里带着探寻。
陆景渊没有立刻开口。他转过身,沉默地注视着陈大川,目光如同实质,带着千钧重压,缓缓扫过对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那目光里没有了平日里的信任与随意,只剩下全然的审视与前所未有的凝重。
宿舍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陈大川在这目光的逼视下,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脚跟并拢,脊梁挺得如同钢枪。他跟随陆景渊出生入死多年,见识过团长在战场上的杀伐果断,也处理过无数棘手军务,却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神情——那是一种将巨大秘密与沉重责任独自扛起时,混合着决绝与隐忧的肃杀。
陆景渊向前迈了一步,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沉重而清晰:
“陈大川,关于星澜同志……”他略作停顿,锐利的目光锁住对方的眼睛,“关于她懂外语、通机械,乃至任何……异于常人之处的所有事情,到此为止。”
陈大川瞳孔骤然收缩,嘴唇微张,那句“为什么”几乎要脱口而出。他心中的疑团确实像雪球般越滚越大。
但陆景渊没有给他任何发问的间隙,语气陡然转厉,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喙的威严:“今天在书店发生的一切,之前你在医院、在这里看到的、听到的,所有关于她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从现在起,立刻从你脑子里清除干净!忘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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