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部队宿舍的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像荒野哨所里坚守的营火,于沉寂中固守着一方安稳。对于陆景渊而言,这间原本仅供栖身的宿舍,因了那个此刻蜷在书房沙发里、抱着一本厚重机械学专着沉浸其中的少女,已然蜕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充满了令他心安的烟火气。
自书店事件与后续几次温和的试探后,陆景渊的内心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海啸。惊骇、疑虑、权衡、挣扎……最终,守护苏星澜安然无恙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探究的冲动。他做出了自己的抉择——不再执着于挖掘她那身惊世骇俗本领背后,那可能牵扯出滔天巨浪的根源。
他选择了信任。信任她望向自己时眼中不掺杂质的澄澈,信任她全然的依赖,也信任自己作为军人、作为男人,有能力将这份意外坠入他世界的珍宝,妥帖地护在羽翼之下。
这份信任,并非放任自流,而是转化为一种更为审慎、更具引导性的包容。他开始有意识地筛选书籍资料。不再是简单的画报或报纸,而是一些更深奥、却严格限定在非核心机密范畴的基础工程力学、机械原理图解,以及一些外文技术手册——德文、俄文、英文皆有,内容涉及广泛,但都停留在理论阐述或国际上已公开的初级应用层面,是他凭借权限能合法获取的科普性、教材类读物。
此刻,苏星澜膝上摊开的,是一本英文版的《基础内燃机原理与维修》。她的阅读方式异于常人,并非逐页顺序翻阅,而是目光如电般快速扫过,精准锁定着图表、公式与数据栏,偶尔在关键结构图页面停顿,指尖无意识地在复杂的剖面图上临摹勾勒,仿佛正在脑海中同步进行着三维拆解与效能优化模拟。
陆景渊坐在书桌后,面前是亟待处理的军务文件,但他的余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被沙发上的身影牵动。台灯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她,长睫在瓷白的脸颊上投下浅浅影翳,那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与……餍足。仿佛这些在常人看来枯燥艰涩的符号与线条,于她而言,是填补记忆空白的唯一拼图,是连接她与这个世界逻辑的桥梁。
他注意到,她阅读那些外文资料,几乎毫无滞碍。偶尔,会极轻地念出一个专业术语,发音标准得让他这个受过系统外语训练的人都暗自讶异。这发现依旧会在他心湖点出涟漪,却不再激起惊涛,更像是一种对既定事实的平静确认。
房间里静极了,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钢笔划过纸面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交融的、平稳的呼吸声。这片宁静并非虚无,而是充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与谐和,仿佛他们本就该如此相处。
处理完一份文件,陆景渊揉了揉眉心,抬眼望去,正对上苏星澜恰好抬起的目光。她似乎刚从一个关于热效率转换的复杂公式中抽身,眼神还残留着属于研究者的锐利与思索,但在触及他视线的一刹那,那锐利便冰雪消融,换上了他所熟悉的、带着些许依赖与探询的清澈。
“看得明白?”陆景渊放下笔,声音不自觉地放缓,怕惊扰了这片静谧。
苏星澜偏了偏头,像是在组织这个时代的语言,然后点了点书上的原理图:“能量转化路径太迂回,燃烧室结构导致损耗偏高……嗯,有很多可以改进的地方。”她自然地用了“改进”这个词,这是她近期从他这里学去的,此刻运用起来,却精准得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陆景渊唇角微扬,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沙发因他的重量微微下沉。他看向她指着的那张图纸:“这是目前比较通用的一种设计,虽然效率不算顶尖,但胜在结构简单,维护方便,可靠性高。”
“可靠,但不够好。”苏星澜纠正道,语气里是一种基于绝对认知的客观,而非贬低。她伸出纤细的食指,点在几个关键连接处和气道入口,“这里的摩擦副,优化一下,能降低至少百分之十二的无效功。还有这个进气道,如果截面形状改成这样……”她顺手拿过旁边茶几上他备用的铅笔和草稿本,笔尖流畅滑动,几笔便勾勒出一个结构迥异却逻辑自洽的改良草图,旁边还标注了几个关键的角度参数与建议的材质特性。
陆景渊看着她笔下跃然而出的、明显优于原设计的构型,心中已从最初的震撼,转变为一种沉静的接纳与隐秘的骄傲。他仔细端详着草图,问道:“按你的想法改,对材料的要求会不会提高很多?”
“会。”苏星澜肯定地点头,随即秀眉微蹙,指尖轻点下颌,仿佛在脑内的庞大资料库中进行检索与匹配。片刻,她才带着一丝斟酌的语气说:“可能需要……一种叫做铬锰硅合金的材料?或者,如果现有**号钢的冶炼纯度能再提升零点零五个单位,配合特定的深冷处理工艺,或许……也能接近要求。” 她报出的名词和精度,再次无声地揭示了她那深不见底的知识库存。
但陆景渊没有追问来源,只是就着草图,与她探讨起这种改动在当前工业条件下可能面临的工艺瓶颈和替代方案。苏星澜听得极其专注,时而提出更为迂回却更具现实操作性的思路。她似乎极其享受这种“解决实际问题”的过程,眼眸亮晶晶的,像找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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