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夜色未褪,宛都城内万籁俱寂。
浓重的晨雾如同巨大的灰色幔帐,将整座城池笼罩其中。
东门的守军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移动着,沉重的城门在绞盘转动下发出压抑的吱呀声,缓缓开启一道仅容车马通过的缝隙。
一列不足百人的车队如同鬼魅般驶出城门。马蹄包裹着厚布,车轴涂抹了特制的油脂,行进间几乎听不见声响。
为首的黑驹神骏异常,马背上的男子身披玄色轻甲,外罩墨色蟒纹斗篷,俊美的面容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冷峻如寒玉雕成。
胤桁勒紧缰绳,回望身后那辆青帷马车。车窗紧闭,但他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帷帘,看见那个纤弱身影。
昨夜她为他整理行装时微颤的指尖,用膳时强颜欢笑的苍白面容,还有临行前那句不论去哪,我都跟着你的轻语,此刻都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
若这一切都是戏......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眼底掠过一丝猩红,
马车内,云清珞蜷在软垫上。车厢随着行进轻轻摇晃,她将手按在依然平坦的小腹上,感受着那里悄然孕育的生命。
几日前诊出喜脉时的狂喜犹在心头,可随之而来的却是父亲造反的噩耗。
这两日她夜不能寐,总是在深夜惊醒,她的心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恐惧。
而在队伍后方的马车内,皇后与太子正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听冬前日冒险传来的消息,让她心中燃起希望之火。她甚至已经开始盘算,待云赫救出他们后,要如何处置那个碍眼的德妃,还有那些在她失势时落井下石的妃嫔。
太子胤澈更是难掩兴奋,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节奏。他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重登储位的场景,到时要第一个处置的就是那个总压他一头的胤桁。想到胤桁跪地求饶的模样,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车队在官道上沉默前行,晨雾渐渐稀薄,天边泛起鱼肚白。
胤桁抬手示意放缓速度,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地形。这里已是落霞滩地界,河道在此处拐了个急弯,两岸山势陡峭,怪石嶙峋,正是兵家所谓的险地。
王爷,前方就是落霞滩了。离戈策马靠近,低声禀报。
胤桁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打了个手势,整个车队的护卫顿时绷紧了神经。
落霞滩的晨雾比别处更浓,河面上蒸腾的水汽与尚未散尽的夜色交织,使得能见度不足十丈。
河水在礁石间奔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岸边的青石板路,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腥气。
胤桁抬手示意车队停下,整个队伍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他端坐马背,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两岸影影绰绰的密林。多年的沙场经验让他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的异样——太安静了,连惯常的鸟鸣声都消失无踪。
他听见了自己心跳如擂鼓的声音,握着缰绳的手心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恐惧那个他不敢深想的答案。
呜——
低沉凄厉的号角声毫无预兆地撕裂寂静,紧接着是震天动地的战鼓声。
刹那间,两岸山林中涌出无数黑影,密密麻麻的箭矢破空而来,瞬间将车队笼罩。
保护王爷!余白高声呼喊,护卫们迅速收缩阵型,举起盾牌格挡箭雨。
胤桁在箭矢袭来的瞬间猛地一拉缰绳,黑驹人立而起,险险避过一支直取面门的冷箭。
但他的目光始终死死盯着从密林中缓缓驶出的那骑枣红马。
马背上的云赫身披重甲,手持长刀,须发戟张,声如洪钟:胤桁!还不速速下马受缚!交出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本将军或可留你一个全尸!
在这一刻,胤桁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冰封。
她果然……还是选择了云家。
那封密信,是真的。
她所有的温顺、依赖、关切……全都是假的。
一股冰寒彻骨的失望和一种被愚弄的暴怒,瞬间席卷了他。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丢进了万丈冰窟。
这段时间以来,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动摇,在此刻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讽刺!
那些深夜归府时温暖的灯火,那些她笨拙却认真的关怀,那些耳鬓厮磨时的温存......原来都是淬了蜜的毒药。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见心碎裂的声音,清脆而绝望。
他不动声色地握紧剑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他冷冷抬眼,迎上云赫志得意满的目光。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整个车队陷入极度的混乱。箭矢如雨点般落下,马匹受惊嘶鸣,宫女内侍的哭喊声与兵刃相交的铿锵声交织在一起。
保护王妃!觉夏尖叫着扑到马车前,用瘦弱的身躯挡住飞来的流矢。
混乱中,无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动静。
知鸢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正因为突发变故而惊慌失措、想要寻找云清珞的听冬。
“听冬。”知鸢低声唤道,脸上带着看似安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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