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越之地峰峦如聚,瑞云山的火山岩脉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了亿年的巨兽,沉默地俯瞰着山脚下的部落联盟。三元熏鸭的焦香混着松木的烟火气,正从城关部落的石砌房舍间飘出,却压不住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四年来,这片土地上从未消散过的味道。
列东部落的徐碧攥着衣角,指尖深深掐进粗麻布的纹理里。她站在自家被拆去一半的木栅栏前,看着城关部落的武士白三背着弓,大摇大摆地从巷口走过,腰间挂着的兽骨佩饰撞出沉闷的声响。四年前梅列联盟被吞并的那一天,也是这样一个飘着熏鸭香的早晨,她的丈夫列东带着列东、列西的青壮们举着石斧反抗,最后倒在城关部落的长矛下,鲜血染红了他们刚收获的芋艿田。
“徐碧!首领传话,让你去主帐备膳!”荆西部落的武士荆关粗哑的嗓音划破晨雾,他手里的木杖重重砸在地上,溅起的泥点落在徐碧的裙角。徐碧身子一颤,不敢抬头——她知道“备膳”是什么意思。自从老三元联盟吞并了梅列,原梅列部落的女子便成了最廉价的奴隶,尤其是像她这样丧夫的“人妻”,更是首领城富眼中最好的玩物。
她低着头跟在荆关身后,穿过城关部落的聚居地。路边的石台上,几个三元部落的妇人正围着陶罐腌制熏鸭,松木的浓烟裹着鸭肉的油脂香扑面而来,可徐碧只觉得一阵反胃。她瞥见其中一个妇人是富兴堡部落的富莘,正用沾着盐粒的手抹着嘴,眼神轻蔑地扫过她:“又是个梅列奴,首领今日倒挑了个白净的。”
另一个荆东部落的妇人荆溪嗤笑一声,手里的陶刀在鸭皮上划出细密的纹路:“梅列人就是命贱,当初仗着有陈大的竹笋、洋溪的水田,天天吃雪花笋炖猪脚,如今还不是得乖乖伺候咱们?”
徐碧咬着唇,指甲几乎要掐出血。她想起四年前的梅列联盟,列东的集市上满是泥鳅粉干的鲜香,徐碧的丈夫列东最会做这道主食,新鲜的泥鳅裹着薯粉,在热汤里滚一滚,撒上葱花,连路过的飞鸟都会停下张望。那时列西的石磨坊里,列西部落的女子们正推着石磨做三元芋包,粉白的芋泥裹着笋干和肉末,蒸好后冒着热气,是孩子们最爱的点心。可现在,那些石磨早就被三元部落的武士砸烂,芋田也成了城关部落的牧场,只有瑞云山上的古寺,还在火山岩的洞窟里,默默看着这一切。
主帐外的空地上,几个梅列女子正被武士们拖拽着,她们的发髻散乱,裙衫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脸上满是泪痕。徐碧一眼就认出了列西部落的列溪,她的丈夫列西四年前战死,如今却成了富兴堡部落小首领富岩的玩物。列溪看到徐碧,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光,嘴唇动了动,却被武士狠狠踹了一脚,只能发出压抑的呜咽。
“进去吧,首领等着呢。”荆关粗鲁地把徐碧推入主帐,帐内弥漫着浓郁的酒气和熏鸭的香味,首领城富正坐在兽皮铺就的主位上,手里拿着一块啃得只剩骨头的熏鸭,嘴角还沾着油光。他的身旁,坐着城关部落的首领城关,还有白沙部落的首领白沙,两人面前的陶碗里,盛着陈大雪花笋炖猪脚,金黄的汤汁里浮着大块的猪脚,香气四溢,可那竹笋,分明是从陈大部落的竹林里抢来的,连炖猪脚的陶罐,都是徐碧家传的物件。
城富抬眼看向徐碧,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淫邪的光:“徐碧?听说你是列东最会做泥鳅粉干的女子,今日就给本首领做一道,要是做得不好,你知道下场。”
徐碧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她知道城富的手段。上个月,洋溪部落的洋莘因为没做好粿条,被城富下令扔进了瑞云山的深谷,至今连尸骨都没找到。她强忍着恐惧,点头应道:“是,首领。”
帐外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武士匆匆跑进来,单膝跪地:“首领,莘口部落传来消息,莘口的沙阳板鸭做好了,莘口首领莘岩让您过去尝尝鲜,还说……还说给您带了两个莘口的女子。”
城富眼睛一亮,把手里的鸭骨扔在地上,拍了拍手:“好!莘岩这小子倒是会来事!城关、白沙,你们随我去莘口,徐碧,你也跟着,顺便给我做泥鳅粉干,让莘口的人也尝尝,梅列奴的手艺有多好!”
徐碧跟在城富身后,走出主帐。阳光透过晨雾洒下来,照在瑞云山的火山岩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远处的莘口部落方向,隐约传来板鸭的熏烤香气,可那香气里,却像是掺了血的味道。她看到徐碧部落的徐大正被两个武士押着,背上扛着一大捆陈大的雪花笋,脸上满是伤痕——那是因为他不肯交出家里的竹笋,被武士们打的。
“快走!磨蹭什么!”荆关的木杖又一次砸在徐碧的背上,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恍惚间,她仿佛看到瑞云山的洞窟里,瑞云古寺的佛像正垂着眼,看着这片被苦难笼罩的土地。佛是一座山,山是一座佛,可这座山,却没能护住梅列的子民。
队伍缓缓向莘口部落走去,城关部落的武士们扛着长矛,腰间挂着熏鸭,嘴里哼着粗鄙的调子。徐碧走在队伍中间,看着路边荒芜的芋田,想起四年前梅列联盟的繁荣,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她知道,这苦难还远远没有结束,列东、列西、徐碧、陈大、洋溪……所有的梅列人,都被困在这血色的熏鸭香里,挣扎在三元部落的淫威之下,而瑞云山的火山岩,还在沉默地看着,看着这联盟里的水深火热,看着妇女们的血泪,看着一场注定漫长而残酷的抗争,正在无声地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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