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镜破碎已三月有余。
苏清然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梳妆台空置的一角。那里曾摆放着那面维多利亚风格的梳妆镜,如今只剩下一块深色绒布覆盖的痕迹。心头那股空落落的感觉,并未随时间消散,反而像被蛀空的树洞,寒风穿堂而过,带着刺骨的凉意。仿佛她生命的一部分,也随着那面镜子的破碎,悄然缺失了。
这日午后,母亲黎曼送来一个古朴的紫檀木妆奁,说是整理老宅时发现的,里面都是些外婆留下的旧物,或许能让她分分心。苏清然道了谢,接过妆奁放在膝上,却没有立刻打开。阳光透过纱帘,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只是望着那空处出神,直到路子衿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在她手边。
“多少喝一点,”他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你最近吃得很少。”
苏清然回过神,勉强笑了笑,端起牛奶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她放下杯子,目光落在那个妆奁上,终于伸手打开了它。
里面是些年代久远的首饰,鎏金发簪,珍珠耳珰,大多黯淡了光泽。她一件件拿起,又轻轻放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或温润的玉石,却激不起半点涟漪。直到她拿起一枚用软绸包裹的、边缘已然氧化的菱花铜镜时,指尖猝然传来一阵锐痛。
“嘶——”她轻吸一口气,低头看去,只见左手中指指尖被铜镜边缘一道不起眼的裂口划破,殷红的血珠正迅速沁出。
几乎是本能,她不想让血弄脏了母亲的旧物,下意识地将指尖按向身边那块覆盖镜痕的绒布。然而,一滴血珠已先行滑落,不偏不倚,滴在了绒布边缘露出的一小片冰冷的、泛着幽光的物体上——那是古镜破碎后,她悄悄收起,藏于绒布之下的一枚最大的铜镜碎片。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滴血珠并未在碎片表面滑开,反而像被海绵吸收一般,瞬间渗入其中。紧接着,那片原本黯淡的碎片,竟由内而外泛起一层幽幽的、水波般的微光。
苏清然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片微光。光芒渐盛,在碎片上方尺许的空中,凝聚成一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清雨。
这一次,她的虚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眉如远黛,目若秋水,甚至连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都根根分明。只是,她的身形依旧透明,周身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虚弱感,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姐姐,”清雨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直接传入苏清然的脑海,带着无尽的疲惫与哀伤,“我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苏清然心头猛地一揪,那指尖细微的刺痛,远不及此话带来的万分之一心惊。她几乎是扑到那碎片前,压低声音,急切地追问:“什么意思?清雨,你说清楚!什么叫做时间不多了?”
镜中的清雨,唇边漾开一抹极其苦涩的弧度,那笑容比哭泣更让人心碎。“镜碎…则魂散。”她缓缓道,每一个字都像敲在苏清然的心上,“姐姐,你还不明白吗?我本就是依附此镜而生的镜灵,镜既不在,灵将何存?这枚碎片,不过是我最后一点执念的寄存之所,也支撑不了多久了…或许,我本就不该存于这世间…”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传来路子衿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显然是去而复返。清雨的身影倏忽一晃,如同被风吹散的轻烟,瞬间消失在碎片之中,那微光也迅速黯淡下去,恢复成一片死寂的冰冷。
苏清然下意识地将那枚碎片紧紧攥入手心,藏于宽大的家居服袖口之内。路子衿推门进来,见她蹲在梳妆台前,关切地问:“怎么了?蹲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苏清然站起身,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不小心碰掉了东西。”她顺势摊开双手,示意无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刚才被划伤的指尖——那里,皮肤光洁,别说伤口,连一丝红痕都未曾留下,只有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仿佛幻觉般的白色印记。
路子衿没有察觉异样,只当她还在为镜子的事伤神,柔声道:“别想太多,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
苏清然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句,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当晚,她便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没有清晰的场景,只有一片无边无际、雾气氤氲的镜湖。清雨独自站在湖的对岸,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身影在浓雾中越来越淡,几乎要与那苍茫的雾气融为一体。
“姐姐…”她的声音缥缈传来,带着无尽的渴望与遗憾,“若有来世…真想堂堂正正,作为一个真正的人…活一次…”
那声音渐渐微弱,最终消散在雾气里。清雨的身影也彻底不见了踪影。
“清雨!”苏清然惊呼一声,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狂跳不止。伸手一摸,枕畔已是一片冰凉的濡湿。
路子衿被她剧烈的动作惊醒,立刻侧身将她揽入怀中,指腹温柔地拭过她湿润的眼角,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与浓浓的担忧:“又梦到清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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