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老藤绕屋绿成荫,晨灶温粥暖客心。
一针一线缝残岁,半语半言藏旧音。
扶杖犹能寻故步,牵衣尚可伴斜曛。
莫言迟暮无多景,尚有亲情满院深。
林骁把最后一根木钉敲进东厢房的门框时,檐下的牵牛花正好开了,紫莹莹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他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看了眼日头——已过辰时,暖融融的阳光透过葡萄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出张晃动的网,像极了母亲年轻时织的粗布。
“阿骁,来吃早饭了!”母亲的声音从堂屋传来,带着些微的沙哑。她这几日总说嗓子干,却还是天不亮就起身烙饼,说“晚晴丫头爱吃刚出锅的”。
林骁应着,放下锤子往堂屋走。刚到门口,就看见父亲正扶着墙慢慢挪步,手里的拐杖在青砖地上敲出“笃笃”的响。父亲的腿疾入秋后重了些,走平路都要歇两歇,却总爱在清晨绕着院子转一圈,说“看看哪块砖松了,哪棵草该除了”。
“爹,我扶您。”林骁上前搀住父亲的胳膊。父亲的胳膊比去年更细了,皮肤松垮垮地裹着骨头,像风干的树枝。
“不用,我还走得动。”父亲摆摆手,却还是把大半重量靠在了他身上,“你娘烙了葱油饼,快去吃,凉了就不香了。”
堂屋里,母亲正把粥盛进粗瓷碗,蓝布围裙上沾着点面粉。晚晴坐在炕沿,帮着把筷子摆整齐,辫梢的红头绳晃呀晃,像只停在肩头的蝴蝶。“林大哥,门框钉好了?”她抬头笑,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葡萄。
“好了,比原来结实。”林骁坐下,接过母亲递来的饼,葱油的香气钻进鼻腔,暖得人心里发颤。他看了眼母亲的手,指关节肿得像个小萝卜,却还在给父亲剥鸡蛋,蛋壳剥得干干净净,连点碎渣都没有。
“你爹昨儿说,西屋的窗纸该换了,风一吹就响。”母亲把鸡蛋放进父亲碗里,又给晚晴夹了块饼,“吃完了你去糊上,用新打的糨糊,粘得牢。”
“我去吧,”晚晴抢着说,“我娘教过我糊窗纸,说要把纸裁得比窗框大出半寸,才不容易破。”
父亲笑着点头:“还是丫头细心。我年轻时糊窗纸,总裁得刚刚好,过不了仨月就裂口子。”
林骁看着他们说话,心里像被温水泡着。前几日去镇上买糨糊,遇见当年的老伙计,说北边的镖局缺个总镖头,出的价钱比他做木匠一年挣的还多。林骁摇摇头,说家里的窗纸该换了,爹娘的棉衣也该拆洗了。老伙计骂他“没出息”,他却笑了——这“没出息”的日子,才是他这辈子最想要的安稳。
饭后,晚晴搬来梯子,开始糊西屋的窗纸。她站在梯子上,小心翼翼地把纸铺平,林骁站在下面扶着梯子,时不时递过糨糊。阳光落在晚晴的侧脸,绒毛看得清清楚楚,她的鼻尖沾了点糨糊,像颗小小的白痣,引得林骁直想笑。
“林大哥,你笑啥?”晚晴低头看他,眼睛弯成了月牙。
“没笑啥,”林骁赶紧摆手,“就是觉得你糊得好,比我强。”
晚晴的脸一下子红了,低头继续糊纸,声音细若蚊蚋:“等糊完了,我帮婶纳鞋底吧,她前几日说眼睛花,认不清针脚。”
“好。”林骁应着,心里暖烘烘的。他想起前几日晚晴红着脸说“想绣个百子图当嫁妆”,母亲乐得合不拢嘴,连夜翻出压箱底的丝线,说“这是我当年陪嫁的,给丫头用正好”。
母亲坐在廊下的竹椅上,看着他们忙活,手里拿着个布包,慢慢拆着。布包里是件半旧的蓝布衫,是父亲年轻时穿的,肘部磨破了个洞,母亲要补好给林骁冬天穿。“你爹年轻时总爱穿这件,”她忽然开口,声音慢悠悠的,“说这布结实,能扛住镰刀划。”
父亲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抽着旱烟,烟袋锅是林骁新做的,用的是块老枣木,雕了朵小小的菊花。“那时候穷,一件衣裳老大穿了老二穿,破了就补,补了又破,”他吐了个烟圈,“哪像现在,阿骁能自己做新的。”
林骁笑了。他现在做木匠的手艺,一半是父亲教的,一半是自己琢磨的。父亲年轻时在镇上的木匠铺当学徒,后来回村种地,刨子却一直没丢,总在农闲时做点小板凳、小木箱,给家里添些物件。那些带着木头清香的记忆,是他童年里最踏实的味道。
窗纸糊好时,日头已爬到头顶。晚晴从梯子上下来,额角渗着细汗,林骁递过帕子,上面绣着对戏水的鸳鸯,是晚晴前几日刚绣好的。“歇会儿吧,”他说,“我去烧点水。”
“我去吧,”晚晴接过帕子擦着脸,“婶说你腰疼,别累着。”
母亲在一旁笑着:“看看,还没过门就护上了。”
晚晴的脸更红了,转身往灶房走,辫子在身后甩成两道弧线。林骁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揣了个暖炉,热烘烘的。他知道,这日子就该这样——有糊窗纸的糨糊香,有纳鞋底的线轴转,有亲人在旁,有爱人在侧,像棵老藤,慢慢缠绕,把岁月缠成温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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