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老灶膛中余火温,晨烟绕屋唤归人。
一针补缀风霜迹,半语牵萦骨肉亲。
扶杖犹能寻旧味,牵衣尚可伴残辰。
莫言岁晚无多事,尚有炉前共此身。
林骁把最后一块青砖砌进灶膛时,烟灰顺着袖口往里钻,呛得他打了个喷嚏。这口老灶是祖上传下来的,烟火熏了四十多年,膛壁的泥早就裂了缝,烧火时总往外蹿火星。他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看了眼日头——已过辰时,母亲该在念叨早饭了。
“阿骁,这灶……还能用不?”父亲扶着墙站在厨房门口,竹杖在青砖地上敲出“笃笃”的响。他的脸色比昨日更白,嘴唇泛着青,却执意要来看,说“这灶是你爷爷亲手盘的,得盯着点”。
“爹,您放心,”林骁上前扶住他,指尖触到父亲手腕上凸起的筋络,像摸到老树根,“我请镇上的泥瓦匠看过,说老灶的底子结实,重新砌层砖,再烧十年都没问题。”父亲的胳膊抖得厉害,连扶着竹杖的手都在颤,却偏要往灶前凑,被林骁拦了回去。
母亲端着筛好的玉米面走进来,蓝布围裙上沾着点面屑:“让你别来偏要来,快回屋坐着去,我给你煮了鸡蛋羹,嫩得很。”她把碗往灶台上一放,伸手摸了摸新砌的灶膛,“比原来平整多了,烧火时就不用总担心燎着柴火了。”
林骁记得,母亲的胳膊上有块浅褐色的疤,就是去年冬天给父亲熬药时,被灶膛蹿出的火星燎的。当时她咬着牙没吭声,夜里却疼得睡不着,偷偷抹药膏,被起夜的林骁撞见了。
“晚晴丫头说,她娘会盘新灶,想过来搭把手。”母亲往灶膛里添了把松针,引着火苗,“我说不用,咱阿骁的手艺,比泥瓦匠还强。”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晚晴的声音:“阿婶,阿叔,林大哥!”她挎着竹篮站在晨光里,篮子里装着刚摘的豆角,翠绿得发亮。看见新砌的灶膛,眼睛一下子亮了:“林大哥盘的灶真好看,比我家的齐整多了。”
“快进来,灶上烧了水,给你晾着。”母亲拉着她的手往里走,目光落在她沾着露水的鞋上,“咋不穿双厚点的鞋?这晨露凉,别冻着脚。”
晚晴红了脸,把豆角往盆里倒:“我娘说这豆角新鲜,让我赶紧送来,没顾上换鞋。”她蹲在盆边择菜,辫梢的绿头绳垂在盆沿,像片刚落的叶子。
父亲坐在廊下的竹椅上,看着他们忙活。灶膛里的火苗“噼啪”跳,映得母亲和晚晴的侧脸发红。林骁蹲在灶前添柴,听着母亲教晚晴择菜:“这豆角得把筋撕掉,不然嚼不动,跟你林大哥小时候似的,总爱吞豆角筋,卡得直翻白眼。”
晚晴“噗嗤”笑出声,抬头看林骁,眼里的光像浸了水的琉璃。林骁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往灶膛里塞了块大柴,火星子“腾”地蹿起来,燎到了他的头发。
“慢点!”母亲和晚晴同时开口,一个递过帕子,一个往他头上扇风,手碰到一起,又都红着脸缩了回去。父亲在廊下看得直笑,咳嗽了两声,说“还是丫头细心”。
早饭吃的玉米饼配鸡蛋羹。父亲的牙口不好,玉米饼得泡在羹里才嚼得动。晚晴拿着小勺,一点点把饼搅碎,像喂孩子似的喂给父亲,被母亲笑着打趣:“还没过门就知道疼人了。”
晚晴的脸更红了,往林骁碗里塞了块玉米饼:“林大哥干活累,多吃点。”饼上还留着她的牙印,小小的,像颗月牙。林骁的心忽然跳得厉害,咬了口饼,甜丝丝的,带着点奶香——是母亲特意加了牛奶,说“给晚晴补补”。
饭后,林骁开始给灶膛抹泥浆。晚晴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旁边,帮他递抹布,两人的影子在灶壁上晃,像幅流动的画。“林大哥,”晚晴忽然说,“我娘说,等秋收了,就让我把嫁妆搬过来,先在西厢房住着,帮着您照顾阿叔阿婶。”
林骁手里的抹子顿了顿,泥浆顺着灶壁往下淌。“我……我把西厢房的炕修好了,”他声音有点哑,“还盘了个小灶,你烧水洗漱方便。”
晚晴的脸“腾”地红了,手里的抹布掉进泥浆里,溅了点泥在她鼻尖上,像颗小小的痣。林骁忍不住想笑,伸手想帮她擦掉,手到半空又缩了回去,假装去看灶膛的火候。
母亲坐在廊下给父亲缝补袜子,父亲的袜子总是 toe 头先破,母亲便剪块旧布缀上,针脚密得看不见线头。“你爹年轻时总爱光着脚干活,”母亲忽然开口,声音慢悠悠的,“一年得穿破十双袜子,我就天天给他补,补得比新的还结实。”
父亲在一旁嘿嘿笑:“那时候不是穷嘛,现在想光脚都不行了,脚底板裂得像老树皮。”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又抬头看母亲,眼里的光像年轻时那样软,“还是你缝的袜子暖和。”
林骁看着他们,心里像被温水泡着。他想起前几日去镇上给父亲抓药,药铺的掌柜说“老人就像这老灶,得慢慢烧,不能急,不然容易裂”。当时他没说话,此刻却懂了——所谓“修”,从来不是把老灶拆了重盘,而是像母亲补袜子那样,一点点缀,细细地缝,让那些磨破的、松动的,都能重新聚拢起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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