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灶火温酒待归人,檐下藤摇落月痕。
半世风霜凝鬓发,一生牵念系柴门。
扶藜共踏阶前露,执手同温灶上樽。
莫道桑榆光景促,尚有残年伴晨昏。
林骁把最后一块松木炭添进灶膛时,火光“腾”地蹿高,映得他脸颊发烫。灶上的砂锅里炖着羊肉,咕嘟咕嘟的声响混着肉香漫出来,勾得人喉头发紧。他直起身,捶了捶发酸的腰,后腰的旧伤又在隐隐作痛——那是十年前在关外护镖时被马匪砍的,阴雨天总像有根针在扎。
“阿骁,羊肉烂了没?”母亲的声音从堂屋传来,带着点焦急。她正坐在炕沿给父亲缝棉裤,针脚歪歪扭扭的,眼睛凑得离布面极近,鼻梁上沾了点线头。
林骁掀开锅盖,白汽瞬间涌出来,带着浓郁的膻香:“快了娘,再炖半个时辰,保证烂得能抿化。”他用筷子戳了戳肉,软烂得几乎要散架,“爹牙口不好,就得这么炖。”
父亲坐在旁边的藤椅上,手里捏着个油布包,正一点点拆开。布包里是两小块陈年的女儿红,泥封早就干裂了,酒气却丝丝缕缕地钻出来,像只勾人的小兽。“这酒……是你出生那年埋的,”父亲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指节捏得发白,“原想等你中举时喝,没成想……”
母亲停下针线,眼圈红了:“老东西,提那些干啥。”她把缝好的棉裤往父亲腿上搭了搭,“试试长短,我照着去年的样子改了改,你今年又瘦了些。”
父亲的腿细得像两根枯柴,棉裤套在上面空荡荡的,晃得人心慌。他却笑着说:“正好,省得勒得慌。”目光又落回那两小块酒上,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林骁心里一酸。他知道父亲的心思。当年父亲盼着他考取功名,走出这穷山沟,可他十五岁那年执意要去镖局学武,父子俩大吵一架,父亲气得摔了他最爱的砚台。后来他成了远近闻名的镖师,父亲却总在人后抹泪,说“我儿是把好手,就是太犟”。
“今天咱爷俩喝两盅,”林骁拿过酒坛,用布擦了擦泥封,“就当……就当给您补个庆功酒。”
父亲的眼睛亮了亮,像落了星子:“好,好。”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被林骁按住:“您坐着,我去拿酒杯。”
刚走到厨房门口,就见晚晴挎着竹篮站在院外,篮子里装着新蒸的糯米藕,藕孔里塞着亮晶晶的糯米,像串透明的珠子。“林大哥,我娘说您家炖了羊肉,让我送点藕来解腻。”她的脸颊冻得通红,鼻尖上沾着点血沫,像只受惊的小鹿。
“快进来,外面雪大。”林骁接过篮子,指尖碰到她的手,冰凉得像块玉。他赶紧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灶上暖和,烤烤火。”
晚晴蹲在灶前,伸出冻得发红的手在火上烤着,火光映得她睫毛像镀了层金。“阿叔阿婶呢?”她小声问,眼睛瞟着堂屋的方向。
“在里面呢,正等着你的藕呢。”林骁笑着往她手里塞了个热红薯,“暖暖手。”
晚晴接过红薯,烫得直换手,却舍不得放下,小口小口地啃着,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流,被她赶紧用袖子擦掉,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
堂屋里,母亲正扶着父亲往饭桌前挪。父亲的腿软得厉害,每走一步都要靠母亲拽着,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晃,像两片被风吹动的残叶。晚晴赶紧放下红薯迎上去,和母亲一左一右搀着父亲,“阿叔慢点,地上滑。”
父亲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比阿骁懂事。”
羊肉炖好时,雪下得更大了,像扯碎的棉絮,纷纷扬扬地落满了院子。林骁把肉盛进粗瓷碗,撒了把葱花,白绿相间,看着就暖和。晚晴把糯米藕切成薄片,摆成朵莲花的样子,浇上红糖汁,甜香瞬间压过了肉膻。
父亲执意要自己倒酒,手抖得厉害,酒洒了大半在桌上。母亲想接过酒壶,被他拦住:“让我……让我给我儿倒杯酒。”他终于把酒杯斟满,酒液晃悠着,像他年轻时在镖局看到的江湖。
“爹,我敬您。”林骁端起酒杯,和父亲的杯子轻轻一碰,“以前是我不懂事,惹您生气了。”
父亲仰头喝了一大口,呛得直咳嗽,眼泪却流了下来:“不怪你,不怪你……我儿有出息。”
母亲给父亲夹了块羊肉,又给晚晴夹了片藕:“快吃菜,别光喝酒。”她看着林骁,眼里的笑意像融化的雪水,“你爹这酒,等你和晚晴成亲时,还有一坛呢。”
晚晴的脸“腾”地红了,藕片含在嘴里,半天没咽下去,眼睛却偷偷瞟着林骁,像只偷瞄主人的小猫。
酒过三巡,父亲的话多了起来,说起林骁小时候的糗事:“他三岁时偷喝我的酒,醉得抱着柱子啃,说那是冰糖葫芦……”母亲在一旁补充:“还有一次爬树掏鸟窝,摔下来磕掉了门牙,哭得惊天动地,却还攥着鸟蛋不肯放。”
晚晴听得直笑,肩膀一抖一抖的,像枝头落满了雪的麻雀。林骁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又看了看父母相视而笑的模样,忽然觉得这酒格外暖,暖得从喉咙一直熨帖到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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