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朔风卷雪叩柴门,炉火星明映旧痕。
一瓮新醅温岁月,半床老絮裹晨昏。
扶藜犹记当年事,执手还温此刻恩。
莫道流光催鬓老,尚有灯火照归人。
林骁把最后一块煤添进炉膛时,火星子“噼啪”溅起,映得他睫毛发烫。炉上的砂锅正咕嘟作响,羊肉萝卜的香气混着煤烟味漫出来,在结了冰花的窗玻璃上晕开片白雾。他直起身,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后腰的旧伤又在隐隐作痛——这是前几日给父亲挑水时闪的,老毛病了,一到阴雨天就犯。
“阿骁,炕烧得热乎不?”母亲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点含糊的暖意。她正坐在炕头给父亲缝棉鞋,针脚歪歪扭扭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却浑然不觉。
林骁掀开门帘进去,寒气瞬间被炕上传来的热浪逼退。父亲半靠在被褥上,手里捏着个搪瓷缸,缸沿磕掉了块瓷,露出里面的黑铁。“热乎,”林骁摸了摸炕面,烫得指尖发麻,“娘,您让爹少喝两口,医生说他这咳喘得忌烟酒。”
父亲把搪瓷缸往身后藏了藏,像个被抓包的孩子,嘴角却撇着:“就两口……你娘泡的陈皮水,不碍事。”他的脸比昨日更浮肿了,眼泡虚得像充了水,说话时气若游丝,每喘一口气都带着痰音。
母亲放下针线,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你爹这几日总念叨想吃你小时候爱吃的糖糕,我晌午发了面,等会儿蒸上。”她的手指关节肿得发亮,是常年浸在冷水里洗衣落下的风湿,拿针时抖得厉害,线好几次从针眼里滑出去。
林骁心里一酸。他知道父亲不是馋糖糕,是怕自己熬不过这个冬天,想多看看他爱吃的东西。前几日镇上的老郎中来看过,摇着头说“尽人事,听天命”,母亲当时背过身抹泪,父亲却拍着炕沿笑:“活了七十多,够本了。”
“娘,我来蒸吧,您歇着。”林骁接过母亲手里的针线,往针眼里穿线,试了三次才穿进去。
母亲笑着推了他一把:“你那手笨的,蒸出来的糕能硌掉牙。去看看炉子,别让羊肉糊了。”
林骁刚走到外屋,就听见院门口传来“吱呀”的推门声。晚晴裹着件厚棉袄站在风雪里,围巾把半张脸都埋住了,只露出双亮晶晶的眼睛,像落了雪的星星。“林大哥,我娘让我送点酸菜来,说配羊肉吃解腻。”她跺了跺脚上的雪,棉鞋上沾着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
“快进来,冻坏了吧。”林骁接过她手里的陶罐,指尖触到她的手,冰得像块铁。他赶紧把她往炉膛边推,“烤烤火,炉上烧了热水。”
晚晴蹲在炉前,伸出冻得通红的手在火上烤着,睫毛上的雪沫遇热化成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阿叔阿婶还好吗?”她小声问,眼睛瞟着里屋的方向。
“老样子,”林骁往炉膛里添了块煤,“你阿婶正蒸糖糕呢,说让你尝尝。”
晚晴的脸“腾”地红了,从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我娘给阿叔做了双棉袜,说比买的厚实,您给阿叔试试?”纸包里的棉袜针脚细密,袜口绣着圈小花,是母亲最爱的缠枝莲样式。
里屋传来父亲的咳嗽声,母亲的拍背声、低低的哄劝声混在一起,像团浸了水的棉絮堵在林骁心口。“我去看看。”他把棉袜往晚晴手里塞了塞,“你先烤着火,我去去就回。”
父亲咳得直不起腰,喉咙里的痰音像拉风箱。母亲拿着小勺,一点点往他嘴里喂温水,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她就用手帕慢慢擦,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琉璃。“让你少喝陈皮水偏不听,”母亲的声音带着点嗔怪,眼里却全是疼惜,“这下舒坦了?”
父亲喘匀了气,抓住母亲的手:“不碍事……让晚晴丫头进来,别在外面冻着。”
晚晴跟着林骁走进来,把棉袜递到母亲手里:“婶,您给阿叔试试合脚不。”她蹲在炕边,帮父亲把脚从被窝里挪出来,父亲的脚肿得像发面馒头,皮肤薄得能看见底下的青筋。
“正好,”母亲把棉袜套在父亲脚上,笑着说,“比我纳的强,你看这针脚,多匀。”
父亲看着脚上的棉袜,忽然笑了:“还是丫头细心。阿骁,你得学着点。”
林骁挠了挠头,正要说话,炉上的砂锅发出“咕嘟”的声响,羊肉的香气更浓了。晚晴赶紧起身:“我去看看羊肉,别糊了。”她走到外屋,掀开锅盖,白汽瞬间涌出来,在她鼻尖凝成水珠,像颗小小的珍珠。
晚饭时,父亲的胃口好了些,能小口吃点萝卜。晚晴拿着小勺,把羊肉炖得稀烂,一点点喂给父亲,被母亲笑着打趣:“这还没过门呢,就把你阿叔当孩子疼了。”
晚晴的脸更红了,往林骁碗里夹了块羊肉:“林大哥干活累,多吃点。”肉上还沾着点萝卜缨,林骁咬了一口,暖得从喉咙一直熨帖到心里。
雪下得更大了,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窗上,发出“呜呜”的声响。父亲靠在被褥上,看着母亲和晚晴收拾碗筷,忽然说:“阿骁,我那箱木工工具,你收好了。等开春了,给晚晴打个梳妆台,要带抽屉的,能放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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