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林骁就被灶房里的动静吵醒了。
不是锅碗瓢盆的磕碰,而是一种沉闷的、带着点滞涩的“咚咚”声,像有人在用钝器敲打着什么。他披衣起身,推开房门时,正看见母亲佝偻着背,拿着把豁了口的斧头,费力地劈着院角那堆半干的柴火。
“娘,您怎么不多睡会儿?”林骁赶紧走过去,夺下母亲手里的斧头。斧头比他记忆里沉了不少,母亲的手还在因为刚才的用力而微微颤抖,指关节泛着青白。
母亲抬起头,眼里还蒙着层刚睡醒的雾,看见是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团:“睡不着,想着劈点柴,等会儿好烧灶。你爹那老寒腿,天不亮就喊着腰酸,得早点把炕烧热乎。”
林骁的心轻轻沉了沉。父亲的腿疾是老毛病了,年轻时在砖窑厂落下的,一到阴雨天就疼得直哼哼,这两年更是厉害,夜里常常疼得睡不着。母亲的记性也大不如前,前几日刚把盐罐子当糖罐,拌出来的菜咸得没法吃,却还振振有词:“你爹就爱吃咸的。”
他把劈好的柴摞整齐,又添了些新的进去,斧头落下的声音清脆有力,比母亲刚才的动静利落多了。“我来吧,您去歇着,早饭我来做。”
母亲却不肯走,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旁边,看着他劈柴,嘴里絮絮叨叨地说:“你小时候最爱看你爹劈柴,总跟在他屁股后面,抢着要拿那把小斧头,结果没拿稳,砸了脚,哭得惊天动地,还是你爹背着你去的卫生室。”
林骁笑了笑,手里的动作没停。这些事,母亲最近翻来覆去地说,像是怕他忘了。阳光慢慢从东边爬上来,穿过院墙上的牵牛花架,在母亲的白发上镀了层金,也在他劈柴扬起的木屑上跳着碎光。
“劈够了,够烧两天了。”母亲忽然说,站起身往灶房走,“我去淘米,你爹爱喝小米粥,得用新碾的米才香。”
林骁跟进去时,母亲正站在米缸前,拿着个小簸箕,一点点往外舀米。她的动作很慢,眼睛几乎要贴到米上,筛掉里面偶尔混着的谷壳。米缸很高,她踮着脚,身子晃了晃,林骁赶紧上前扶住她。
“娘,我来吧。”
“没事,我还能动。”母亲推开他的手,却没再坚持,只是站在旁边看着他舀米、淘米,嘴里又开始念叨,“你爹年轻时一顿能喝三大碗粥,现在老了,喝小半碗就说撑得慌。人啊,真是不经老。”
林骁没说话,默默地把淘好的米倒进锅里,添了水,盖上锅盖。灶膛里的火已经被母亲用引火柴点着了,火苗舔着锅底,发出“噼啪”的轻响,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你爹呢?”林骁往堂屋看了看,没见父亲的身影。
“说是去村头老王头家了,说要讨个治腿的方子。”母亲的声音低了些,“那老王头前阵子摔断了腿,听说用了个土方子,好得挺快。你爹也是病急乱投医。”
林骁皱了皱眉。那些所谓的土方子,多半没什么用,有的甚至还伤身。他正想跟母亲说让父亲别瞎试,就听见院门口传来父亲的咳嗽声。
“爹回来了。”林骁迎了出去。
父亲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一步一挪地走进来,脸色比平时更白些,嘴唇也有点发青。看见林骁,他咧嘴笑了笑,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阿骁起来了?正好,老王头给了包草药,说熬水泡泡脚,治腿疼。”
他把手里的布包递给林骁,布包上还沾着些泥土,透着股浓重的草药味。
“爹,这些方子还是谨慎点好,不行我带您去县医院看看。”林骁接过布包说。
“去啥医院,瞎花钱。”父亲摆了摆手,往堂屋走,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笃笃”的响,“我这老骨头,还能再熬几年,别浪费那钱。你攒着,给你娘买点好吃的,她最近总念叨想吃镇上那家的桂花糕。”
林骁看着父亲蹒跚的背影,心里堵得慌。父亲年轻时不是这样的。他记得小时候,父亲能背着他走好几里山路不喘气,能把最重的柴火扛在肩上,还能在灶台前,把他举起来,让他够着房梁上的玉米串。
可现在,他连走几步路都费劲。
早饭很简单,小米粥,腌萝卜,还有两个白面馒头。父亲坐在桌前,慢慢地喝着粥,喝几口就放下碗,揉一揉膝盖。母亲坐在他旁边,时不时往他碗里夹点腌萝卜,嘴里说着“多吃点,才有劲”。
林骁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这场景很熟悉。从小到大,无数个清晨,他们都是这样坐在一张桌上吃饭,母亲絮叨,父亲沉默,却有着一种旁人无法介入的默契。
“对了,阿骁,”母亲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张婶说,村西头的老李家要盖新房,请人帮忙挑砖,一天给一百五,你要不要去?”
林骁愣了一下。他最近确实手头紧,前阵子给父亲抓药花了不少钱,母亲的降压药也快没了。“我去。”他说。
“别太累着,”父亲放下碗,看着他,“钱够花就行,别跟年轻时似的,啥重活都抢着干。”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