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藤萝绕架掩柴门,旧椅斜欹印爪痕。
半世风霜凝鬓发,一生牵念系晨昏。
扶藜共踏阶前月,执手同温灶上樽。
莫道桑榆光景促,尚有残年伴泪痕。
林骁把最后一根藤条缠上院角的葡萄架时,指尖被锯齿状的叶缘划了道细口,血珠渗出来,滴在新抽的嫩芽上,像颗殷红的星。这葡萄架是父亲年轻时亲手搭的,木架早就朽了大半,去年冬天被雪压塌了一角,母亲总说“得修修,不然夏天吃不上葡萄”,他便趁着清明前的暖日,拆了旧架换新枝。
“阿骁,歇会儿吧,看这手划的。”母亲端着铜盆从屋里出来,盆里盛着温水,水面漂着片薄荷叶。她走到葡萄架下,把林骁的手拉进水里,指尖轻轻揉着那道伤口,动作轻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瓷,“你爹年轻时搭这架子,也总被藤条划手,我说找块布包着,他偏说‘划几道口子才结实’。”
林骁望着母亲鬓角的白发,被阳光照得像掺了银丝。父亲走后的第五个春天,母亲的背更驼了,走路时需要拄着父亲留下的竹杖,却总爱往这葡萄架下凑,说“你爹的气息还在这儿”。去年夏天,她还坐在架下的藤椅上,对着空荡的竹凳说话,说“今年的葡萄甜,你咋不尝尝”。
“娘,这木架我换了新松木,能撑十年。”林骁抽回手,用布巾擦干,“等夏天结了葡萄,咱就在架下搭张桌子,您坐着摘,我给您剥。”
母亲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你爹也总说这话,结果每次都抢着吃最紫的那串,说‘我替你尝尝酸不酸’。”她扶着葡萄架的新木柱,忽然往西边看——那里是父亲的坟,隔着两亩麦田,春风正吹得麦苗翻绿浪,“他今儿要是在,准得蹲在这儿看我搭架子,嘴里还念叨‘藤要绕三圈,不然结不牢’。”
林骁的心沉了沉。他知道母亲又在想父亲了。这几日清明将近,她总爱对着旧物出神:把父亲的蓝布衫翻出来晒,往他生前用的茶碗里续水,甚至夜里睡觉,都要把他的枕头摆在身边,说“他怕冷,得挨着暖处”。
“我去镇上买两串糖葫芦,您最爱吃的山楂的。”林骁想岔开话题,母亲年轻时总说“清明吃串糖葫芦,一年不犯堵”,父亲便每年此时都要跑三里地去买,回来时糖霜化了大半,却总说“刚出锅的,脆着呢”。
母亲却拉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布巾传过来,带着点颤抖:“别去了,我想在这儿坐会儿。”她往藤椅上挪了挪,那藤椅是父亲亲手编的,椅面的藤条断了两根,林骁前几日刚用新藤补好,“你爹走那天,就坐在这儿晒太阳,说‘等葡萄发芽了,我就陪你摘嫩叶泡水喝’。”
林骁挨着母亲坐下,藤椅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在应和陈年的往事。他想起父亲走的那个清晨,也是这样的暖日,葡萄架的枯枝上还挂着残雪,父亲靠在藤椅上,手里捏着片干枯的葡萄叶,母亲坐在旁边给她缝袖口,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像寻常日子里的每个清晨——谁也没想到,那竟是最后一面。
“你看这芽,”母亲指着架上刚冒头的绿尖,“比去年早发了三天,你爹准说‘是我托春风催的’。”她忽然从兜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半块干硬的月饼,“这是去年中秋你爹没吃完的,我留着,等会儿埋在架下,他说‘给葡萄当肥料,结的果子甜’。”
林骁的喉头发紧。那月饼其实是母亲自己舍不得吃留的,父亲走后的第一个中秋,她对着空椅摆了两双筷子,把月饼掰成两半,说“你一半我一半,跟以前一样”。
午后,晚晴挎着竹篮来了,篮子里装着刚蒸的青团,艾草的清香混着豆沙的甜,在空气里漫开。“婶,林大哥,我娘说清明吃青团,顺顺当当。”她把青团放在藤椅旁的石桌上,蹲下身帮林骁整理散落的藤条,“这葡萄架修得真结实,比我家的好看。”
母亲拿起个青团,用手掰了掰,递给晚晴一半:“尝尝,你林大哥小时候总抢我的青团,被你叔追着打,跑起来比兔子还快。”
晚晴的脸“腾”地红了,往林骁手里塞了个青团:“林大哥干活累,多吃点。”青团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像团小小的暖炉。林骁咬了口,艾草的微苦混着豆沙的甜,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把自己的青团让给他,说“我不爱吃甜的”,却在他转身时,偷偷捡他掉在地上的碎屑吃。
“丫头,”母亲忽然拉住晚晴的手,眼里的光像落了星子,“过了清明,就把婚事办了吧。我这老骨头,还能给你们缝床新被褥,用你叔生前攒的那匹蓝花布,他总说‘给我儿媳做嫁妆,得用最好的’。”
晚晴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青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婶,我听您的。”她往林骁身边靠了靠,“等成了亲,我天天来陪您,给您梳头发,跟您学做青团。”
母亲笑了,把两人的手拢在一起:“好,好啊。你叔要是看见,准得咧着嘴笑,说‘我儿子有福气’。”她抬头望着葡萄架,阳光透过新抽的嫩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他总说,等阿骁成了家,就把这葡萄架再搭高些,让孙子能在底下跑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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