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旧箧藏珍记岁华,残灯摇影照鬓花。
一绳系住三生念,半榻留存两鬓鸦。
扶杖犹寻前日志,开奁再理旧时纱。
莫言此去阴阳隔,尚有温痕印晚霞。
林骁蹲在厢房的樟木箱前,指尖抚过箱盖上斑驳的铜锁。铜锁已经锈得打不开了,他用螺丝刀轻轻撬开,一股混合着樟脑与旧时光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掀开了一床晒过太阳的老棉被。箱子里叠着父母年轻时的衣物——父亲的蓝布中山装,袖口磨得发亮;母亲的碎花棉袄,领口绣着朵褪色的桃花,都是些压在箱底几十年的物件,母亲前几日忽然说“得晒晒,不然要发霉了”。
“阿骁,小心点,别把你爹的衬衫扯破了。”母亲拄着竹杖站在门口,竹杖头在青砖地上敲出“笃笃”的响。她的记性比去年更差了,早上刚吃过的饭,中午就忘了,却唯独记得这箱子里的每件衣物:哪件是父亲成亲时穿的,哪件是她怀林骁时做的,连补丁的针脚都能说出个来历。
林骁把衬衫轻轻拎出来,布料已经泛黄发脆,却依旧挺括。父亲生前总爱穿这件,说“领口的浆是你娘亲手打的,挺括”,后来病了,穿不上了,就折得整整齐齐收在箱底,说“留着,等阿骁长大了穿”。“娘,这衬衫还挺好,我找裁缝改改,能穿。”林骁的声音有点哑,指尖触到领口处细密的针脚,是母亲当年一针一线缝的。
母亲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个小团:“你爹要是听见,准得说‘我儿子穿我的衣裳,精神’。”她挪到箱子边,拿起那件碎花棉袄,往身上比了比,“你看,这棉袄还是你外婆给我做的陪嫁,说‘棉花要铺三层,冬天才不冷’,当年我抱着你喂奶,你总爱在这花布上蹭脸。”
林骁望着母亲佝偻的背影,阳光穿过她耳后的白发,在棉袄的碎花上投下细碎的影。父亲走后的第六个秋天,母亲的身子越发弱了,却总爱翻这些旧物,像是在里面寻找什么失落的碎片。前几日她把父亲的旧布鞋找出来,往里面塞了团棉花,说“天冷了,给你爹暖暖脚”,夜里就放在枕边,像守着个宝贝。
“娘,我把这些衣裳搬到院里晒晒吧,杀杀菌。”林骁抱起一摞衣物,布料轻得像羽毛,却压得他心口发沉。他知道这些不是普通的衣裳,是父母半生的光阴,是他们从青丝走到白发的见证,针脚里缠着柴米油盐,布纹里浸着烟火日常。
院里的竹篙上,很快挂满了旧衣物。蓝布衫在风里轻轻晃,像父亲生前站在田埂上的模样;碎花袄的衣角飘起来,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里子,是母亲当年省下新布给父亲补衣裳时换下来的。晚晴挎着竹篮进来时,正撞见这一幕,手里的南瓜饼差点掉在地上:“婶,林大哥,这衣裳……”
“都是老物件了,晒晒。”母亲笑着招手,“丫头你看,这件衬衫,当年你林大哥他爹穿着去公社领奖状,回来时胸口别着的红花,把布都染红了,他还宝贝得不行。”
晚晴走过去,轻轻抚平衬衫上的褶皱:“阿叔真厉害。”她往母亲手里塞了块南瓜饼,“婶,刚烙的,热乎。”
母亲咬了口饼,忽然指着棉袄上的桃花:“你看这花,是你林大哥他爹绣的。当年他学木工,手上磨出了茧,偏要学绣花,说‘给我媳妇绣朵花,比啥都强’,结果针脚歪歪扭扭的,像只爬不动的虫子。”
林骁和晚晴都笑了,阳光落在母亲的白发上,暖得像层薄绒。晚晴忽然说:“婶,我给您和阿叔拍张照吧,就站在这些衣裳前,像阿叔还在一样。”她从包里掏出手机,是林骁去年给她买的,“我娘说,照片能留住念想。”
母亲的眼睛亮了,像落了星子:“好啊,让你叔也看看,我把他的衣裳保管得多好。”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往竹篙旁站了站,故意挨着那件蓝布衫,嘴角笑得像朵绽开的菊花。
拍照时,晚晴让母亲笑一笑,母亲却忽然红了眼圈:“要是你叔在就好了,他总说‘等咱有了孙子,就拍张全家福’。”
林骁走过去,扶住母亲的肩膀:“娘,等开春晚晴生了,咱就拍张全家福,把爹的照片摆在中间,就当他也在。”
母亲点点头,眼泪却掉了下来,砸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湿痕:“好,好啊……”
午后,衣裳晒得差不多了,林骁一件件收回来,叠得整整齐齐。母亲拿起那件蓝布衫,往里面缝了块新布,说“袖口磨破了,补补还能穿”,针脚歪歪扭扭的,却缝得格外认真,像是在完成一件重要的仪式。
“你爹总说,衣裳破了能补,人心散了就再也缝不上了。”母亲的声音轻飘飘的,“当年他在砖窑厂干活,被人冤枉偷了砖,气得要摔家伙,是我把他的蓝布衫翻出来,说‘你穿这件衣裳时说过,做人要像这布,经得起磨’,他就消气了。”
林骁把叠好的衣物放回樟木箱,忽然发现箱底压着个牛皮纸包,打开一看,是父亲的木工账本,里面记着某年某月给谁家打了衣柜,收了多少工钱,字迹从工整到潦草,最后几页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摇篮,旁边写着“给我孙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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