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针线穿连岁月痕,残阳斜照旧柴门。
一床棉絮藏温语,半篓粗粮记苦恩。
扶杖犹寻千岁路,执灯还照故人心。
莫言老景多萧瑟,尚有牵丝系晚春。
林骁蹲在堂屋的地上,手里捧着块磨得发亮的青石板,上面是父亲用錾子凿的棋盘。石缝里嵌着经年累月的烟灰,是他和父亲对弈时,父亲总爱把烟锅往石板上磕留下的。母亲蹲在旁边,用小刷子蘸着清水一点点刷,老花镜滑到鼻尖,她却浑然不觉,嘴里念叨着:“你爹总说这棋盘得常刷,不然落了灰,棋子走不动道。”
“娘,我来吧。”林骁想接过刷子,母亲却往旁边躲了躲:“你手重,别把纹路刷平了。”她的手指关节肿得像老树根,刷起棋缝里的灰却格外灵活,“你小时候总爱偷挪棋子,被你爹发现了,就举着烟锅追你,绕着这石板跑三圈,最后还是把糖块塞你手里。”
林骁望着石板上纵横的纹路,被两代人的手磨得温润,像块浸了岁月的玉。父亲走后的第十个春天,母亲的记性越发差了,前儿把刚晒的被子收进柜里,转头就忘了,蹲在院里哭,说“把你爹的念想弄丢了”。可只要摸到这棋盘、父亲的烟袋、她亲手缝的虎头鞋,那些模糊的记忆就会突然清晰,连哪年哪月父亲在棋盘角磕掉块碴,都记得分毫不差。
“刷干净了,咱摆局棋。”林骁从墙角的陶罐里摸出棋子,是用杏核磨的,黑的涂了墨,白的留着原木色,边缘被摸得圆润。他记得这副棋子是父亲亲手做的,那年他十岁,发高烧,父亲守在炕边,用捡来的杏核磨了三天,说“等你好了,爹教你下盲棋”。
母亲把棋盘擦得发亮,夕阳透过窗棂照在上面,纹路里的水渍映出细碎的光。“你爹总说,下棋跟过日子一样,得懂让,不能光顾着吃子。”她拿起颗黑子,往天元位一放,“他就爱占这儿,说‘中间站稳了,四面都能活’。”
林骁执白子应着,母亲的棋路还是老样子,看似散乱,却处处藏着牵挂——总在他的白子周围落子,像怕他的棋走得太险。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也是这样陪母亲下棋,明明能赢,却故意让着,最后笑着说“你娘的棋,越来越精了”。
“骁儿,”母亲落了颗子,忽然抬头,“你爹那件蓝布衫,袖口又磨破了,我找了块新布,等会儿你帮我穿穿针线。”
林骁心里一沉。父亲的蓝布衫早就随葬了,母亲却总说“在箱底压着呢”。他没戳破,只是点头:“好,等下完这局就帮您穿。”
晚晴端着洗好的草莓进来时,正撞见母子俩对着空棋盘落子。她把草莓放在棋盘旁的小几上,蹲下来帮母亲捏肩膀:“婶,这草莓甜,您尝尝。我娘说,春天得多吃点鲜果,败火。”
母亲拿起颗草莓,往嘴里送了半颗,忽然笑了:“你爹也爱吃草莓,就是总嫌贵,每次赶集都站在摊前看半天,说‘等咱自己种的熟了,管够’。”她往棋盘角的空位放了颗草莓,“给你爹留着,他准馋了。”
晚晴的眼圈红了,往母亲手里又塞了颗草莓:“婶,多吃点。我种的草莓熟了,明天摘一筐来,给您腌草莓酱,像您以前做的那样。”
母亲的眼睛亮了,像落了星子:“好啊,你爹最爱吃我腌的酱,抹在玉米饼子上,能多吃两张。”她忽然拉住晚晴的手,往她腕上套了个银镯子,是奶奶传下来的,“这是给你的,你嫁过来时,我总说‘等有闲钱了给你打个新的’,现在……”
“婶,这镯子挺好的。”晚晴的声音带着哽咽,“比新的还珍贵。”
林骁望着母亲认真的模样,忽然明白,她所谓的“修”,从来不是修补磨破的袖口、褪色的布料,而是用这些带着父亲气息的念想,把岁月的缺口一点点缝补起来。她不是糊涂,是舍不得让父亲的痕迹淡去——棋盘上的空位永远留着他的棋子,饭桌上的粗瓷碗永远摆着他的位置,连说话时,都总在句尾加上“你爹说”,像父亲还坐在旁边,听着,应着。
午后,母亲说要给父亲补蓝布衫,林骁陪着她翻箱倒柜。樟木箱里的旧衣物散发着樟脑的清香,母亲翻出件半旧的花布衫,说“这是你爹偷偷给我买的,当年我总嫌艳,现在看,倒挺好看”。她拿起针线,往布衫的肘部缝了块补丁,是用父亲的旧裤子改的蓝布,针脚歪歪扭扭,却缝得格外紧实。
“你爹总说,补丁得缝成菱形,说‘方方正正,日子才稳’。”母亲举着布衫对着光看,“你看这针脚,比我年轻时差远了,他要是看见,准得笑我‘手笨了’。”
林骁帮她穿好针线,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坐在灯下缝补,父亲坐在旁边劈柴,柴火“噼啪”响,混着母亲的针线声,像支唱不完的歌。那时的补丁是因为穷,现在的补丁,是因为思念。
傍晚时,晚晴带着儿子小念来了。小念手里攥着个木陀螺,是林骁照着父亲的样子做的,上面缠着红布条,转起来像团跳动的火。“太奶奶,你看!”小念举着陀螺在院里跑,笑声惊飞了檐下的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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