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苔痕印履踏旧蹊,老骨相扶过石堤。
风曳残灯迷远径,雨滋浅草忆深泥。
牵衣怕失同归影,举步犹存共语低。
莫道桑榆天色晚,余晖尚可照双栖。
林骁把最后一块青石板铺在院角的小路上时,晨露顺着石板边缘往下滴,在泥地上砸出细小的坑。这条小路是父母年轻时踩出来的,从院门通往后山的菜畦,石板早就被磨得发亮,去年秋天被暴雨冲垮了半段,母亲总念叨“你爹浇菜得绕远路,不方便”,他便趁着农闲,一块块重新铺好。
“阿骁,歇会儿吧,看这露水打湿了裤脚。”母亲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带着清晨的微哑。她披着件厚夹袄,坐在藤椅上,膝头盖着父亲生前的蓝布衫,正望着菜畦边的老井出神。井台上的轱辘缠了新麻绳,是林骁前几日换的,母亲说“你爹摇着顺手”。
林骁直起身,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搓了搓,露水混着泥,在掌心结成冰凉的团。“快好了娘,再铺两块就成。”他弯腰搬起最后一块石板,石板边缘的青苔蹭在裤腿上,留下片深绿的痕,像小时候跟着父亲去河里摸鱼,裤脚总沾着的水草。
父亲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拐杖头在青石板上敲出“笃笃”的响,每走一步,膝盖都要顿一下,像生了锈的合页。“铺得平些,别让你娘摔着。”他走到林骁身边,眯着眼打量石板的缝隙,“你爹生前铺石板,总爱在缝里塞点细沙,说‘能挡草,还稳当’。”
林骁的心微微一颤。父亲走后的第十五年,母亲的记忆已经模糊得像蒙了雾,却总能在这样的时刻,清晰地说出父亲的习惯——他刨木头时爱哼的小调,他喝米粥时总要就着的咸菜,甚至他铺石板时塞细沙的讲究,都像刻在骨子里,磨不掉。
“我这就塞。”林骁从墙角的麻袋里抓出把细沙,顺着石板缝撒进去,沙粒“簌簌”往下落,填满了所有的空隙。母亲忽然笑了,指着石板说:“你看,跟你爹铺的一样,平平整整的,走在上面不硌脚。”
父亲蹲下来,帮着把沙粒往缝里摁,手指关节肿得像老树根,却异常灵活。“你娘年轻时总爱在这条路上跑,去菜畦摘豆角,去井台打水,辫子甩得像小鞭子。”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有回下雨路滑,她摔了一跤,哭着说‘再也不跑了’,结果第二天太阳一出来,又跑得比谁都快。”
母亲的脸红了,像被晨光染了色:“老东西,净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嘴上嗔怪着,却往父亲身边挪了挪,藤椅的腿在石板上蹭出轻微的响。
林骁望着父母的背影,晨光穿过他们的白发,在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忽然想起前几日整理父亲的木工箱,在刨子底下发现张泛黄的纸,上面是父亲用铅笔描的小路,旁边写着“给老婆子铺条平路,别再摔着”。原来父亲早就想重新铺这条路,只是没来得及。
晌午时分,小路终于铺好了。林骁往路上泼了桶水,青石板吸饱了水,颜色变得深沉,像浸了岁月的墨。母亲扶着父亲,慢慢在小路上走,一步一步,踩得很稳,影子被太阳拉得很长,在石板上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哪。
“你看,不晃了。”母亲的声音带着笑意,“以前这条路坑坑洼洼的,你爹总说‘等秋收了就修’,一等就等了这么多年。”
“这不是修好了吗?”父亲握紧她的手,“以后你想去菜畦摘菜,想去井台打水,咱慢慢走,不用急。”
晚晴挎着竹篮来送午饭时,正撞见父母在小路上散步。篮子里装着刚蒸的玉米饼,热气腾腾的,混着新铺石板的潮气。“婶,叔,吃饭了。”她把篮子放在院中的石桌上,见林骁在收拾工具,便走过去帮忙,“这路铺得真好看,比镇上的水泥地还结实。”
母亲坐在石凳上,往父亲手里塞了块玉米饼:“你爹就爱吃这个,说有小时候的味道。”她往晚晴碗里夹了块腌萝卜,“这是你叔腌的,他总说‘萝卜得晒三天,腌出来才脆’。”
晚晴咬了口萝卜,果然脆得很,带着点微辣的香。“叔的手艺真好。”她往母亲碗里添了勺小米粥,“婶您多喝点粥,养胃。”
林骁坐在旁边,看着母亲小口喝粥,父亲帮她擦嘴角的粥渍,忽然觉得这条新铺的小路,像根无形的线,把散落的时光都串在了一起——小时候父母牵着他的手走在这条路上,后来他扶着父母走,如今父母互相搀扶着走,脚步虽慢,却从未松开过彼此的手。
午后,母亲说想去菜畦看看,父亲便扶着她,慢慢往小路尽头走。菜畦里的韭菜刚割过一茬,冒出嫩绿的芽,母亲蹲下来想拔草,却被父亲拦住:“我来,你别动,小心闪着腰。”他的动作很慢,弯腰时要顿好几下,却拔得很认真,把每根杂草都连根拽起。
林骁和晚晴站在院门口,看着父母在菜畦边忙碌的身影,像两株相依的老树,根在土里缠得紧紧的。“林大哥,”晚晴轻声说,“您看婶和叔,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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