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骁推开院门时,正撞见父亲蹲在门槛上,手里捏着枚顶针,母亲坐在他对面的小马扎上,两人头挨着头,对着块蓝布比划。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桠,在他们花白的头发上洒下细碎的金斑。
“回来了。”母亲先抬起头,眼里的光亮了亮,手里的针线还在布上悬着,“快帮你爹看看,这补丁这么缝成不?”
林骁凑过去,见那块蓝布是母亲年轻时的围裙,肘部磨出个破洞,父亲正拿着块同色的碎布,想给补上。他的手抖得厉害,顶针在布面上滑来滑去,总也戳不准位置。
“我来吧。”林骁伸手想去接,父亲却往回一缩:“不用,我跟你娘合计着,这围裙补好了,开春摘香椿芽时穿正好,免得蹭一身树汁。”他说话时,下巴上的白胡子跟着颤,“你娘说,这蓝布是当年我送她的定情物,补得仔细点,还能再穿十年。”
母亲在一旁笑,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菊花:“就他嘴甜。当年明明是供销社处理的尾货,五毛钱扯的。”她把针线往林骁手里塞,“还是你来吧,你爹这手抖得跟筛糠似的,刚才缝了三针,扎破两次手。”
父亲嘿嘿笑,往嘴里塞了颗薄荷糖,含混不清地说:“老了嘛,眼睛花,手也笨。想当年,我给你娘缝棉袄,针脚比现在齐整多了。”
林骁接过针线,指尖触到母亲递来的顶针,上面还沾着父亲的血珠——刚才扎破的。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把碎布铺在破洞上,母亲在一旁指挥:“顺着布纹走,针脚密点,不然爱开线。”父亲则蹲在旁边,剥了颗橘子,一瓣瓣往母亲嘴里送,母亲嗔怪地推他:“别闹,看儿子缝错了。”
缝到一半,林骁忽然停手。这围裙的布料早就洗得发白,边角都磨出了毛边,补丁补了又补,像块打满补丁的记忆拼图——有他小时候尿床后母亲用来擦炕的痕迹,有父亲当年修拖拉机时蹭上的油污,还有去年秋天摘山楂时被枝桠勾破的新洞。
“其实……买条新的吧。”林骁轻声说。
母亲摇头:“新的哪有这个亲。你爹总说,物件跟人一样,得修修补补才能长长久久。”她瞥了眼父亲,“就像你爹这老寒腿,去年冬天疼得直咧嘴,贴了三盒膏药,今年不也照样能跟着我去菜园浇水?”
父亲接话:“你娘这膝盖也不利索,上回爬梯子够玉米,差点摔下来,现在还贴着膏药呢。”他忽然压低声音,“我偷偷给她买了副护膝,藏在衣柜最底下,等她生日给她个惊喜。”
母亲耳朵尖,听见了,笑着捶了他一下:“老东西,就你能。我早就看见了,那护膝颜色太艳,我不爱穿。”
林骁看着他们拌嘴,手里的针线慢慢走着,忽然觉得这补丁缝的不是围裙,是日子。那些磨破的地方,都是岁月啃出的缺口,而父母就用彼此的温度,一针一线地把这些缺口补成了生活的模样。
下午,林骁想把院里的柴火垛挪到棚子底下,免得开春受潮。父亲非要搭把手,说自己“还没老到拄拐棍的份上”,结果搬第一捆柴就闪了腰,疼得直抽气。母亲赶紧搬来小马扎让他坐下,又从屋里翻出膏药,往他腰上贴。
“让你别逞强,偏不听。”母亲的声音带着气,手却轻轻按着膏药,帮它贴得更牢,“上回让你去医院拍个片,你说浪费钱,现在知道厉害了?”
父亲龇牙咧嘴地哼着:“拍那玩意儿干啥?我自己的身子骨我清楚,贴两贴膏药就好。”他忽然朝林骁使眼色,“你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早上还跟邻居念叨,说我腰不好,以后挑水的活她包了。”
母亲的脸微微发红,转身往厨房走:“我去烧点热水,给你爹泡泡脚,艾叶是前儿在山上采的,据说驱寒。”
林骁扶着父亲进屋躺好,见床头柜上摆着个铁皮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各种药瓶——有父亲的降压药,母亲的降糖药,还有两盒速效救心丸。盒盖上贴着张纸条,是母亲的字迹:“早饭后吃红色的,睡前吃白色的,别混了。”下面还有父亲歪歪扭扭的回复:“知道了,你也是,别忘了吃胃药。”
“您俩这药,都按时吃吗?”林骁轻声问。
父亲叹了口气:“尽量吧。你娘总忘,我就把她的药分好,放在她的茶杯旁边。她呢,就总在我烟盒里塞戒烟糖,说抽一根烟,就少活一天,以后没人给她补衣裳了。”他笑了笑,“其实我知道,她是怕我走在她前头,没人给她扛米袋子,修电灯。”
正说着,母亲端着水盆进来,盆底沉着些艾叶,冒着热气。“把袜子脱了,泡泡。”她把父亲的裤腿卷起来,露出瘦得只剩骨头的小腿,上面布满老年斑。林骁想接手,母亲却不让:“你爹这脚,除了我,谁伺候他都嫌力道不对。”
父亲把脚伸进水里,舒服地哼了一声:“你娘这手艺,比镇上澡堂的师傅强多了。”
“就你会说。”母亲拿起块毛巾,轻轻擦着父亲的脚背,“前儿去赶集,见着老周家的儿子带着媳妇回来了,买了台按摩仪,说是能治老寒腿。”她忽然红了眼眶,“我跟你爹说,咱也买一个,你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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