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法院审判庭的冷白灯光，不是寻常的柔和漫射，是从穹顶格栅里直直坠下来的，带着金属的冷硬质感，落在深棕木质旁听席的椅背上，把木纹里的每一道旧痕都照得发亮，连空气里都飘着未散的肃穆，沉甸甸压在每个人的心上。林知夏坐在第一排，脊背挺得很直，指尖却无意识地攥着那枚银戒——戒圈内侧刻着“202X.03.15”，是女儿的预产期，此刻硌在掌心，带着金属的凉意，却像一道滚烫的印记，提醒她今天不只是“夜鹰”的末日，更是她和顾沉舟终于能把三年来的枷锁彻底卸下的日子。
银戒的边缘被她攥得发暖，指腹反复摩挲着那些细小的刻痕，像在数着过往的苦日子。她想起父亲临终前，枯瘦的手攥着她的手，把旧怀表塞过来时的温度；想起顾沉舟后背那道与父亲对称的枪伤，去年换药时，她指尖触到疤痕的粗糙，他笑着说“这是勋章”；想起基地爆炸那天，他压在她身上，后背扛住坠落的钢筋，呼吸里混着血味却还在说“你没事就好”。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眼泪突然就没了预兆，顺着脸颊往下淌，不是滚烫的，是带着点微凉的，滴在米白色连衣裙的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浅淡的湿痕，像春天落在雪上的融水。
“咚——”
审判长敲击法槌的声响突然撞在耳膜上，脆得像冰裂，庭内瞬间鸦雀无声，连最开始窃窃私语的旁听者都屏住了呼吸。“被告人张强，犯走私武器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每一个字从审判长口中落下，都像一道光，刺破林知夏心头积压了三年的阴霾，那些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秘密、恐惧、愧疚，在这一刻突然就散了，连带着父亲临终前的遗憾，都有了着落。
她的手指松了松，银戒在掌心转了半圈，硌得掌心的红痕更明显了。“结束了……”林知夏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身体却比脑子先动，下意识地转身——她想立刻找到顾沉舟，想把脸埋在他怀里，告诉他，父亲的冤屈洗清了，那些追杀、卧底、谎言，都结束了，他们再也不用躲着谁，再也不用硬撑着假装坚强。
可转身的瞬间，她的脚步突然顿住，呼吸都漏了半拍。
顾沉舟就站在离她三步远的证物台旁，深灰色西装的领带不知何时松了半寸，露出锁骨处淡淡的疤痕——那是去年被张强用刀划的，当时缝了七针，现在还能看到浅粉色的印记。他原本挺直得像钢条的脊背，此刻微微发晃，右脚往后踉跄了半步，皮鞋跟蹭在地板上，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若不是及时伸出左手扶住旁边的证物台，指节死死扣住台沿，几乎就要摔倒。
他的脸色比庭审时更苍白，像蒙了层薄霜，眼底的红血丝像细密的网，爬满了眼白，连平时总是紧绷的下颌线，都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脱力——那是三年卧底生涯里每天的提心吊胆，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的挣扎，是庭审时强撑的沉稳，在判决落地的瞬间，彻底卸下后的本能反应。他甚至没力气维持平时的冷静，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扶着证物台的手，指腹因用力而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露了出来。
“顾沉舟！”
林知夏几乎是瞬间冲过去的，裙摆被动作带得往一侧飞，米白色的布料扫过旁听席的椅腿，发出“沙沙”的轻响。她的指尖先一步抓住他的左臂，指腹触到他西装面料下的肌肉——硬邦邦的，像还没从“随时应对危险”的本能里缓过来，连肌肉都还紧绷着。她不敢用力，只是轻轻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另一只手绕到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腰，刻意避开他左肩上的旧伤——那里是中枪留下的疤，现在碰重了还会疼，她记得上次帮他按摩时，他疼得闷哼了一声，却还说“没事”。
“你怎么样？是不是头晕了？”林知夏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急切，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温度不算高，却比平时凉，“是不是脑震荡的后遗症又犯了？我就说庭审前该让你多歇会儿……”
顾沉舟的身体在被她扶住的瞬间，突然就放松了。紧绷的肩膀缓缓垂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呼吸都变得绵长，不再是之前那种浅而急的气息。他侧过头，眼底的冷硬彻底褪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还有一丝释然，像蒙尘的镜子终于被擦干净。他看着林知夏泛红的眼眶，看着她鼻尖的红，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清晰，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滚出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结束了。”
就这三个字，没有多余的话，却让林知夏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反手握紧他的右手，掌心贴着他的掌心，突然愣住——他的指尖冰凉，像刚从寒冬里捞出来，指缝间还沾着未干的冷汗，湿得把她的掌心都沾透了，可他攥着她的力道却异常坚定，指节都泛了白，仿佛要将她的温度，牢牢攥进自己的骨血里，生怕一松手，这安稳就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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