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夜,冷得能冻裂骨头。阿竹蜷在青石上,怀里抱着那柄依旧冰冷、黏腻、散发着怪异甜腥气的“糖浆剑”。剑灵那句如同来自九幽之下的“甜债”,像淬了冰的钩子,死死勾住了她的神魂,寒意从骨髓深处渗出,比这山风更刺骨。
“债?什么债?”阿竹的声音干涩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剑柄上那层顽固的琥珀色糖壳,“你…你到底欠了什么?和这…这些糕点有什么关系?!”
剑灵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那沉默沉重得如同压顶的山峦。阿竹几乎以为它再次被糖浆彻底糊死,或者根本不屑于向她这个卑微的守剑人袒露过往。就在她濒临绝望之际,一丝极其微弱、带着无尽苍凉和疲惫的意念,如同穿过层层叠叠厚重淤泥的叹息,艰难地在她意识深处弥漫开来。
“…百年前…”剑灵的声音仿佛蒙着千年尘埃,每一个字都透着时光的沉重,“吾主…非是杀伐果决的剑道魁首…她…她是个怪人…”
断断续续的意念,在阿竹脑海中勾勒出一幅久远模糊的画面。
那是一位女子。并非想象中剑气纵横、冷若冰霜的绝世剑仙。画面中的她,常常一身素雅常服,沾染着炉灰,眉宇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不是在擦拭剑锋,而是在一方小小的石案前揉捏着面团。她的剑,就随意地倚在墙角,沾染着案板上飘落的面粉。她最爱的,是研究山下凡俗的各种糕点方子,尤其痴迷于桂花糕的清甜。
“她总说…”剑灵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阿竹从未感受过的、一种近乎温柔的波动,尽管这波动极其微弱,被更深的悲怆所包裹,“剑道至刚,需以至柔调和…杀戮之后…要记得…甜的味道…”
画面骤然转换。不再是温馨的厨房烟火,而是充斥着浓重药味和死亡气息的昏暗洞府。那位女剑修躺在冰冷的石床上,面容枯槁,曾经揉捏面团的手指如同干枯的树枝,却依旧死死攥着半块未完成的、形状歪扭的桂花糕。糕体粗糙,糖桂花也撒得七零八落。
“…她…油尽灯枯之时…”剑灵的意念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潭,“拼尽最后一丝灵力…将这块…未完成的糕…连同她毕生的执念与不甘…深埋于…剑冢…吾之本体…之下…”
阿竹的心猛地一揪,仿佛看到了那凄绝的一幕:枯槁的手颤抖着,将那块承载着未了心愿与对“甜”极致眷恋的半成品糕点,深深埋入冰冷的泥土。女剑修最后的目光,没有投向陪伴她一生的佩剑,而是死死盯着那块糕,眼中燃烧着对尘世甜蜜最深的留恋与不舍。
“…她…以魂力为引…与吾灵力…结下契约…”剑灵的声音带着一种被撕裂般的痛苦,“‘记住…甜味…莫忘…温柔…’”
“记住甜味,莫忘温柔…”
这八个字,如同烙印,跨越百年时光,沉甸甸地砸在阿竹的心上。她终于明白了!为何霜魄对凡俗甜点情有独钟!那不是贪嘴,是刻入剑魂的契约,是前主人以生命为代价留下的最后祈愿!是它必须背负的“甜债”!
“所以…”阿竹的声音带着颤抖,“你…你其实是在…替她‘尝’尽天下甜点?替她…完成那未尽的‘温柔’?”
“是…也不是…”剑灵的意念充满了苦涩,“契约已成…吾之灵力…便与‘甜’之念…纠缠共生…然…凡俗之甜…往往裹挟人心百味…爱恨痴缠…怨憎别离…尤以…执念为甚!”
阿竹瞬间如遭雷击!卖糕婆婆对亡夫的深切思念…那份浓烈到化不开的执念!不正是一味剧毒?!
“那婆婆的念想…太过纯粹…太过浓烈…”剑灵的声音虚弱不堪,带着崩溃后的余悸,“如同…滚烫的岩浆…冲入吾身…更…更引动了…剑冢之下…那深埋百年的…旧主执念!两股执念…如同宿敌…在吾灵力本源之中…疯狂冲撞、撕扯、纠缠!”
意念传递过来的,是阿竹无法想象的混乱与痛苦。如同两股狂暴的飓风在狭窄的经脉中肆虐,将原本精纯的灵力硬生生搅成了一团乱麻,最终凝固成了这层污秽不堪、阻滞一切的琥珀色糖浆疙瘩!
“那…那怎么办?!”阿竹急得快哭出来,“这疙瘩…解不开吗?考核就在明天了!”
又是漫长的沉默,仿佛剑灵在积攒最后一丝力气。
“…并非…全无解法…”它的意念微弱如风中残烛,“需…‘无念之甜’…”
“无念之甜?”阿竹茫然重复。
“…纯粹…无垢…不含一丝…人心执念…不染半点…俗世尘埃…”剑灵艰难地解释,“如同…山间清泉…如同…初生婴啼…如同…”
它似乎在极力搜寻着记忆深处最遥远的锚点。
“…如同…当年…她初入庖厨…尚不知何为执念…何为遗憾…仅凭着一腔好奇与欢喜…笨拙揉捏出的…第一块…不成形的…桂花糕…”
“那糕…只为‘好吃’…只为‘有趣’…心思…至纯…至简…”
“唯有…此等纯粹之甜…方能…化开这执念之结…如同…清水…洗涤污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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