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公务车如同疲惫的归巢倦鸟,缓缓滑入市公安局大院那象征性的界限。车轮碾过湿漉漉的地面,发出一种黏腻的声响,仿佛连这片土地都浸透了连日阴雨和案件带来的沉重水汽。
车尚未停稳,一股无形的、焦躁的能量便如同热浪般扑面而来。
陆野跟在陈峰队长身后,刚推开车门,那积蓄已久的声浪便轰然炸开,将他整个人吞没。
“陈队长!出来了!陈队长!”
“请问连环抢劫杀人案是否有突破性进展?”
“警方对凶手的侧写到底是什么?能否确保市民安全?”
“传言说凶手专挑特定职业女性下手,进行报复性杀戮,这是否属实?”
“限期破案的压力下,警方是否会为了速破而牺牲办案质量?第四起命案的发生是否意味着警方前期侦查方向错误?”
问题不是一个个来的,而是汇成了一片尖锐的、咄咄逼人的金属风暴。无数话筒、录音笔如同丛林里饥饿的捕兽夹,几乎要戳到陈峰和陆野的脸上。相机和摄像机的镜头黑洞洞地对准他们,每一次闪光灯的爆裂,都像是一次小型的视觉轰炸,将在场每一个人脸上最细微的纹路和表情都照得惨白,无所遁形。那噼里啪啦的声音,密集得让人心慌,视网膜上残留的光斑久久不散,仿佛烙印。
空气里混杂着高级香水的尾调、汗液的酸腐气,还有雨后天晴时泥土的腥味,以及一种……名为“新闻”的贪婪气息。
陈峰的脚步一顿,那张本就因连日熬夜而显得憔悴的脸,瞬间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腮帮子微微鼓起,那是咬紧后槽牙的痕迹。他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本能地侧身半步,用自己不算特别宽阔,但此刻却显得异常坚实的身躯,将陆野大半个人挡在了身后,隔绝了最猛烈的冲击。
“各位媒体朋友!”陈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试图压过现场的嘈杂。他对着最近的一个话筒,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压出来的,“案件正在举全局之力,日夜不休地进行侦破。请广大市民相信我们公安机关的能力和决心!目前,具体的侦查细节属于高度机密,为避免打草惊蛇,恕我不能在此透露。借此机会,我们再次郑重提醒广大市民,尤其是夜间需要单独出行的女性同胞,务必、务必将人身安全放在首位,提高警惕,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量结伴而行,选择灯光明亮、人流量大的主干道……”
他的声音是标准的官方辞令,像一块经过千锤百炼的钢板,试图挡住所有飞来的箭矢。然而,这块钢板此刻却显得单薄,因为对面射来的,是燃烧着焦虑和恐慌的火焰。
“陈队长!这种官方面答复无法安抚市民!大家需要知道更具体的信息!”一个尖锐的女声穿透人群。
“恐慌正在蔓延!警方是否低估了这名连环杀手的危险性和对社会秩序的挑衅程度?”另一个粗犷的男声带着质问的语气。
“是否考虑发布通缉令?或者公布部分监控画面征集线索?”
陈峰不再回应。他抬起手臂,用结实的小臂格开几乎要怼到鼻尖上的镜头,另一只手则向后,轻轻但坚定地推了陆野一把。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跟紧,别停,别说话。
两人像是逆流而上的孤舟,在由人体和器械组成的汹涌人潮中艰难前行。西装外套的领口被不知从哪里伸来的手扯得歪斜,肩膀不断地碰撞到坚硬的相机外壳。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仿佛脚下踩的不是水泥地,而是吸饱了水的沼泽。
市局办公楼那扇庄严的玻璃门,此刻成了咫尺天涯的救赎之地。门口的警卫终于冲开人群,用身体构筑起一道临时屏障,大声呼喝着维持秩序。陈峰和陆野抓住这短暂的间隙,猛地发力,挤进了大门。
“哐当”一声,厚重的玻璃门在身后合拢,将绝大部分的喧嚣隔绝在外。但那些不甘心的喊叫、质问,依旧像顽固的蜂群,透过门缝嗡嗡地钻进来,敲打着耳膜。
大厅里灯火通明,却莫名给人一种冰冷的窒息感。空气似乎都因为内外的温差而凝滞了。
陈峰停下脚步,背对着大门,胸膛微微起伏。他抬手,用力地、一丝不苟地将被扯歪的衣领整理回原位,又掸了掸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个动作,与其说是在整理仪容,不如说是在试图找回某种被冲击了的威严和秩序感。
他转过身,看向陆野,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疲惫,有恼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带来的压力。他的嘴角向下撇着,形成两道深刻的法令纹。
“看见了吧?”陈峰的声音带着一丝经过压抑后的沙哑,“这就是压力。来自上面的,来自老百姓的,还有这些……”他用拇指朝大门的方向指了指,“无冕之王的。破不了案,我们就是罪人,没法跟任何人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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