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家的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简单的青菜和煎蛋,米饭有些硬。艾文机械地咀嚼着,食物依旧寡淡无味,如同嚼蜡。林悦也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粒,眼神飘忽,显然还沉浸在巨大的冲击和悲伤之中。
但某种东西改变了。不再是纯粹的陌生与戒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共享伤痛的沉默,以及一种基于林川这个连接点而产生的、极其脆弱的信任。
吃完饭,艾文帮忙收拾了碗筷。林悦没有拒绝,只是默默地进行着日常的动作,仿佛依靠这些惯性的行为,才能稳住几乎要崩溃的情绪。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艾文打破了沉默,声音依旧平稳,但少了些之前的绝对冰冷。他看着这个被哥哥的阴影(或者说光芒)笼罩了二十年的女人。
林悦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这里快拆了。找地方搬吧。工作……再说。”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疲惫。哥哥的“失踪”抽走了她生活的很大一部分意义和支撑,她似乎一直活在一种等待和悬置的状态里。
艾文沉默了片刻。他体内那冰封的湖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搅动了一下。是责任?还是对林川那最后“找到她”意念的回应?他说不清楚。
“如果需要帮忙,可以联系我。”他拿出手机,留下了自己的号码。这个举动对他而言有些陌生,带着一种属于“正常人”社交的笨拙。
林悦看了看那串数字,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离开林悦家,走在黄昏的街道上,城市的喧嚣再次将艾文包裹。但与之前那种完全的隔膜感不同,这一次,他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之间那层毛玻璃,似乎变薄了那么一丝丝。林悦那沉重的悲伤、她努力维持日常的坚韧,像是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穿透了他内心的冰层,虽然未能融化什么,却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痕迹。
他没有直接回出租屋,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大学城附近的一家旧书店。书店很小,堆满了发黄的书籍,空气中弥漫着和陈教授书房类似的、令人安心的旧纸味道,但没有那种诡异的冷香。他漫无目的地浏览着书架,手指拂过那些粗糙或光滑的书脊,感受着与“活体图书馆”里那些“活体节点”截然不同的、属于正常世界的、沉默的知识载体。
在一个角落,他看到了一本薄薄的、封面是天空与飞鸟图案的诗集。他随手抽出来,翻开一页,目光落在几行字上:
“冰层覆盖着湖面,
底下,仍有鱼在游。
它们记得阳光的温度,
等待着,
下一次破冰的时刻。”
诗句很简单,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他那片死寂的内心冰湖,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记得阳光的温度?他早已不记得了。但“等待破冰”……这种状态,他似乎能够理解。
他买下了这本诗集。
回到出租屋,他将诗集放在床头,没有立刻阅读。他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情感依旧匮乏,世界依旧隔膜,但林悦那张强忍悲痛的脸,和那几句关于冰层与鱼的诗,像两个小小的坐标,在他空旷的精神地图上标记出了两个模糊的点。
他开始尝试一种笨拙的“康复训练”。他强迫自己每天出门,不是像机器一样完成日程,而是有意识地去“观察”和“记录”那些曾经能引发他情绪的事物。孩子们在公园里的笑声,情侣在街角的拥抱,路边摊食物升腾的热气……他用一种近乎学术研究的态度,去分析这些场景的构成,试图理解其中蕴含的、他曾经拥有过的情感逻辑。
效果甚微。他像一个失去了味觉的人品尝美食,只能通过视觉和记忆去推断其味道,却无法真正品尝。挫败感是有的,但那也是一种极其微弱、被稀释了无数倍的情绪。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他正在整理关于庚辰年失踪案的笔记(这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坚持),手机再次无声亮起。没有号码。
“新交易提案:‘异常共鸣体’稳定性监测。目标:林悦(标记:牺牲者血亲/弱共鸣体)。任务:定期接触,观察其精神状态及周边环境异常波动,记录数据。报酬:图书馆底层规则访问权限(部分,限时)。是否接受?”
艾文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果然。图书馆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价值的“观测样本”。林悦作为林川的血亲,身上缠绕的微弱异常气息,对图书馆而言,是研究“牺牲”后果及人类情感与规则交互的绝佳案例。
“定期接触”……这意味着他将有合理的理由,持续出现在林悦的生活中。这符合林川“找到她”的遗愿,也符合他自己那模糊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念头。但这也意味着,他将成为图书馆监视林悦的“眼睛”。
而报酬……“图书馆底层规则访问权限(部分,限时)”。这无疑是巨大的诱惑。了解规则,或许能让他更好地理解自身的状态,甚至在未来可能出现的危机中,拥有一定的自保或反击能力。但这也是一条更深的枷锁,他与图书馆的绑定将更加紧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