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舟 谨呈
南宋初始五年,冬,十二月一日
清宁宫方向传来悠远的钟声,墨迹被反复晕染,不知是泪还是雪水。窗外的雪愈下愈大,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顾砚舟在将军府的回廊下为她披上披风,说:有我在,没人能伤你。
佩思卿攥着放妻书的指尖微微发颤,心口的旧疤泛起细密的刺痛。那刺痛里混着八年前新婚夜的忐忑、祭坛上被背叛的惊惶,还有此刻知晓真相后的怅然若失。原来最深的伤从来不是利刃加身,而是那句曾让她甘愿交付真心的承诺,在时光里扭曲成一把钝刀,将过往的温情一寸寸剜碎。
她望着宣纸上晕开的墨迹,忽然想起南疆的风沙从不骗人——不像这深宫里的誓言,华丽而脆弱。此刻殿外风雪呼啸,吹得窗棂咯咯作响,她却觉得这刺骨寒意竟比铜炉的暖意更真实。或许从被当做棋子嫁出皇宫的那日起,她就该明白,有些承诺本就是困在金丝笼里的幻梦,而她不过是这棋局里,最身不由己的那枚子。
凤仪宫的烛火突然明灭不定,玄逸霄望着佩思卿颤抖的背影,袖中破碎的八卦牌泛起微弱蓝光。那是苏晏殊消散前留下的灵力残韵,此刻却与放妻书上的墨迹产生共鸣,在宣纸上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莲花纹路——正是佩思卿心口逐渐淡去的印记。
“娘娘可知,陛下为何要在镇魂大典之初便放你离开?”玄逸霄的声音打破死寂,拂尘扫过满地红梅,“祭坛上的阵法本有三重机关,若想强行取心,你根本撑不过半炷香。可那日陛下故意引开半数守卫,又命我暗中修改咒文......”他顿住话语,看着佩思卿猛然转身时凤冠上晃动的东珠,“他宁可让复活之术功亏一篑,也要留你一线生机。”
佩思卿踉跄着扶住桌案,放妻书上“愿卿此后,岁月无忧”的字迹在泪光中扭曲变形。记忆如潮水翻涌:顾砚舟登基那日,在万人朝拜中牵着她的手走过丹陛;她咳血昏迷时,朦胧间触到他掌心的温度;还有祭坛上,他望着她的眼神里,既有决绝又有痛苦。原来所有爱恨纠葛,都藏在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间。
“他早知换心之术会反噬?”她的声音沙哑如碎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信纸上顾砚舟的落款,那里的墨迹比别处更深,似是笔尖在此处停留许久。玄逸霄沉默着展开袖中泛黄的帛书,上面密密麻麻写满批注,“以心换魂,必伤其一”的字句旁,用朱砂重重画了三道醒目的圆圈。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宫人捧着檀木匣跪地禀报:“皇后娘娘,陛下命人送来北疆进贡的红梅......”佩思卿望着木匣里娇艳欲滴的花枝,突然想起顾砚舟曾说“这花像极了你在南疆时的模样”。可此刻花瓣上凝结的冰霜,却冷得像她这些年受的伤。
她缓缓将放妻书折好,塞进贴身衣襟,那里还残留着顾砚舟体温的余温。“告诉陛下,”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让玄逸霄心头一颤,“就说这花,本宫不要了。”话音未落,殿内烛火骤然熄灭,唯有窗外风雪呼啸,将最后半朵红梅卷入茫茫夜色。而御书房方向,顾砚舟望着空荡的梨花树,指尖抚过案上带血的半块玉佩,突然咳出一口鲜血,在雪地上绽开,宛如永不凋零的红梅。
寒夜的更鼓声穿透风雪,凤仪宫的门扉在狂风中吱呀摇晃。玄逸霄袖中破碎的桃木剑残片突然发烫,那是佩思卿十岁生辰赠予他的礼物,此刻却似在警示某种命运的转折。他望着佩思卿决绝的侧影,终于从怀中掏出最后一卷密函——那是顾砚舟在换心术实施前夜,亲手写满三页的未寄书信。
“陛下说,若有朝一日真相败露,便将这个交给你。”玄逸霄展开信纸,墨迹在烛火中泛着暗红,“他早知阵法会伤及于你,所以暗中寻遍天下名医,备好了二十余味续命良药。可每剂药方里,都缺一味最重要的药引……”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佩思卿颤抖着接过信件,信纸边缘还沾着零星的金粉,那是大昭皇室御书房独有的印记。
佩思卿的目光掠过潦草的字迹:“阿卿若恨我,便将这天下最珍贵的东西拿去——我的余生。”信纸间夹着半片干枯的花瓣,是她初入宫时,在御花园亲手别在他衣襟上的野蔷薇。记忆突然刺痛神经,她想起某个深夜,顾砚舟握着她的手为她描眉,铜镜里映出他眼底从未对旁人显露过的温柔。
“原来他什么都想到了。”佩思卿轻笑出声,笑声却带着裂帛般的破碎。她突然冲向窗边,将玄逸霄带来的红梅尽数抛向风雪。鲜红的花瓣在夜空中翻卷,与远处御书房漏出的微弱烛光交织成诡异的血网。当最后一片花瓣坠落时,她颈后淡去的月牙胎记突然泛起微光,与苏晏殊留下的莲花灵力印记融为一体,绽放出柔和的白光。
玄逸霄望着八卦牌上逐渐消散的警示蓝光,终于长舒一口气:“苏夫人的灵力屏障彻底稳固了,不会再有反噬。”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感慨,“那日她消散前,将自身魂魄化作结界,护住了整个皇城,也护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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