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药膳坊的青瓦时,鹿筱正踩着木梯往屋檐上撒融雪的草木灰。檐角的冰棱折射出七彩的光,她伸手敲了敲,冰棱“咔嚓”断成两截,冰凉的水珠顺着指尖滑进袖口,倒让她打了个激灵。
“当心摔着。”风若月在底下扶着梯子,手里端着的铜盆里盛着温盐水,“苏姨说用盐水融雪快,你把这盆也撒了。”她仰头时,鬓角的碎发沾着霜花,说话间呵出的白气与檐下的白雾缠在一起,像团柔软的棉絮。
鹿筱接了铜盆往下泼,盐水落在积雪上滋滋作响,很快融出片深色的痕迹。巷子里的雪被扫到两旁,堆成半人高的雪墙,墙根处露出青石板的纹路,像幅被冻住的水墨画。老王正带着徒弟往雪墙上堆松枝,翠绿的松针沾着雪粒,倒有了几分年节的模样。
“王大哥,棉袄缝好了。”风若月扬声喊,将叠得方方正正的棉袄递过去。靛蓝色的新棉花从破洞处探出来,针脚在阳光下泛着细密的光,像是谁在布上绣了排星星。
老王搓着冻红的手接过,往身上比了比,肩膀处的棉花蓬蓬松松,正好护住他常年扛活磨出的旧伤。“这针脚比绣娘还细。”他咧开嘴笑,眼角的皱纹里还嵌着雪渣,“昨儿喝了姑娘们的羊肉汤,夜里睡得格外沉,开春扛活准有劲儿。”
徒弟在旁打趣:“师父您昨儿汤里的当归都没嚼碎,说要留着泡水喝呢。”
鹿筱听了忍不住笑,转身回灶房拎出个陶瓮:“这是新酿的桑葚酒,泡了黄芪和枸杞,您早晚喝两口,比当归泡水更养气血。”陶瓮上贴着张红纸,是她用毛笔写的“冬补”二字,墨汁在红纸上晕开,倒像朵含苞的花。
老王捧着陶瓮的手直哆嗦,嘴唇动了半天没说出话。他徒弟眼尖,见师父棉袄领口露出半截膏药,忙说:“姑娘们有所不知,我师父前天修屋顶摔了跤,怕给你们添麻烦,硬挺着没说。”
风若月伸手撩开棉袄后襟,见肩胛骨处的膏药渗着暗红的血渍,不由得蹙眉:“咋不早说?快进屋,我给您换贴活血的药膏。”她转身往药柜走,脚步带起的风扫过架上的药包,当归、川芎、红花的气息混在一起,像阵带着暖意的风。
老王被按在太师椅上,鹿筱用热毛巾给他擦背,皮肤接触的地方烫得人发颤。风若月将新熬的膏药在掌心焐软,揭开时带着股浓郁的肉桂香,往伤处一贴,老王“嘶”地吸了口冷气,随即又舒展开眉头:“这药膏比镇上药铺的管用,贴着像揣了个小炭炉。”
“里面加了炮姜和艾叶。”风若月用纱布给他固定好,“您这几日别干重活,我每天给您炖桑寄生乌鸡汤,补补筋骨。”她转身时,见药柜上的铜秤晃了晃,秤砣撞在木架上叮当作响,倒像在应和她的话。
正说着,李大夫背着药箱进来了,眼镜片上还沾着雪水。“刚去看了那少年的奶奶。”他摘下眼镜用手帕擦着,“哮喘犯得厉害,我留了些西药,你们的药膳得跟上。”他从药箱里拿出个笔记本,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字,“老太太阴虚火旺,得用川贝母炖雪梨,记得少放冰糖。”
鹿筱往砂锅里添着雪梨块,果肉在沸水里翻滚,很快渗出透明的汁水。“我加了南北杏,苏姨说这样润肺效果更好。”她用长勺搅了搅,见川贝母在汤里浮浮沉沉,像些白色的星星,“等会儿我给送去。”
李大夫忽然指着墙角的药碾子笑:“你们这药膳坊比我那药铺还全乎。昨儿我那省城的妹妹来信,说想托你们做些滋补的膏方,她那小孙子总爱挑食,长得比同龄孩子瘦小。”
风若月从抽屉里拿出本线装书,翻开泛黄的纸页:“这是我祖母留下的育儿方,用山药、莲子、芡实磨成粉,蒸成糕给孩子吃,健脾又养胃。”纸上的字迹娟秀,边角处还画着小小的糕饼图案,像幅可爱的画。
“那可太好了。”李大夫凑近了看,见某页写着“鸡内金饼”,旁边批注着“治小儿疳积”,忙说,“我那小侄子也不爱吃饭,正好试试这个。”他掏出钢笔在笔记本上抄着,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窗外扫雪的声音混在一起,像支温柔的曲子。
鹿筱端着雪梨盅往少年家走时,雪又开始下了。巷子里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响,她踩着墙根的脚印往前走,忽见墙头上探出枝红梅,花瓣上的雪被风一吹簌簌落下,落在她的发间,凉丝丝的。
少年家的土坯房矮得快要陷进雪里,推门时“吱呀”作响,像位年迈的老人在咳嗽。屋里光线昏暗,老太太蜷缩在炕上,盖着打满补丁的棉被,呼吸时胸口起伏得厉害,像只破旧的风箱。
“奶奶,喝口汤。”少年端着雪梨盅凑到炕边,用小勺舀着喂给老人。汤汁顺着嘴角往下淌,他忙用袖口去擦,布料磨得老人皮肤发红。鹿筱忙拿出块干净的棉布,轻轻擦着:“我教你用棉签喂,这样舒服些。”
老太太喝了两口,忽然睁开眼,浑浊的眼珠望着鹿筱:“姑娘……我认得你娘……她年轻时总来给我送药……”她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那年我家老头子肺痨,是你娘用冬虫夏草炖老鸭,硬生生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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