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着乌云往雾灵山涌,田埂上刚冒芽的麦尖被吹得直打颤。鹿筱往雾灵山跑时,鞋尖沾的泥块一颠一颠往下掉,耳边是敖翊辰跟在后面的喘息声,混着风里隐约传来的闷响,像有什么重物在潭底翻涌。
“潭边的水凉得邪门,”敖翊辰追上她,声音发紧,“我伸手探过,指尖刚碰着水面就结了层薄冰,萧景轩就是蹲在潭边看镜子,忽然就倒了——那镜子在水里浮着,银亮的一片,照得潭底的石头都发白。”
鹿筱没接话,只往山上跑。山路被刚才的雨泡得软,一脚踩下去陷半截,泥里混着的草屑刮得脚踝生疼。她脑子里乱得很,婉姨说的“前尘旧事”、发梢的冰晶、敖翊辰脖颈后的纹路,还有萧景轩领口那片恍惚的龙鳞,搅在一块儿像团缠了线的纱,扯不开也理不清。
快到潭边时,先闻着股怪味——不是药香,也不是草木的腥气,是种冷幽幽的香,像民国时家里药坊存的老陈皮,又像敖翊辰从东海带回来的鲛人泪磨的粉。鹿筱脚步顿了顿,往潭边看,只见潭水黑沉沉的,水面浮着层薄冰,冰碴子被风一吹,贴着水面晃,倒像无数片碎镜子。
萧景轩就躺在潭边的石头上,脸色白得跟潭底的冰似的,眉头皱着,嘴唇抿成条紧线,手里还攥着半片被风吹落的槐树叶。鹿筱蹲下去探他的脉,指尖刚碰到他手腕,就觉着手心一凉——他的脉跳得慢,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每跳一下都带着股寒气,顺着指尖往她胳膊上爬。
“他碰那镜子了?”鹿筱抬头问敖翊辰。
敖翊辰蹲在潭边,伸手往水里指:“没碰,就蹲这儿看了一眼,忽然就往后倒了。我想把他拉起来,刚碰着他肩膀,就见那水里的镜子晃了晃,照得我眼晕——好像看见好多人,穿得怪模怪样的,有男有女,围着个青砖房子走,那房子跟咱们这草棚不一样,尖顶,还镶着玻璃。”
鹿筱心里咯噔一下。青砖房子,镶玻璃——那是民国时城里的洋楼。她小时候住的地方,就是这样的房子。难道敖翊辰看见的,是她那个时代的事?
她往潭里看,潭水被冰碴子盖着,看不清底下的镜子。风往潭里灌,吹得冰碴子撞在一起,“叮叮当当”响,倒像有人在水里摇铃铛。她正想伸手去捞冰碴子,手腕忽然被人攥住——是萧景轩,他眼没睁,眉头却皱得更紧,嘴里喃喃着什么,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鹿筱把耳朵凑过去听,只听清几个字:“……药坊……别烧……”
心猛地一揪。药坊?是她老家的药坊?民国二十七年那年,药坊被战火烧了,爹娘就是在那天没的。他怎么会说这个?
“萧景轩?”她轻轻拍他的脸,“你醒醒,看看我。”
萧景轩没醒,攥着她手腕的手却更紧了,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跳得厉害。鹿筱低头看他的手,忽然发现他虎口处有个淡红色的印子,像朵小小的木槿花——跟她民国时戴的银镯子上的花纹一模一样。她以前怎么没注意到?
“鹿筱,你看水里!”敖翊辰忽然低喊。
鹿筱抬头往潭里看,只见潭面上的冰碴子不知何时化了,水面清得像面镜子,底下果然浮着面古镜,银白的镜边,镜面上刻着缠枝莲纹,跟她小时候在后山寒潭看见的那面一模一样。更怪的是,镜里映的不是潭边的山和树,是个穿洋装的姑娘,梳着齐耳短发,正蹲在药坊的灶房门口择菜,眉眼瞧着竟有几分像她。
而那姑娘身边,站着个穿西装的年轻男人,正把块热乎的饼递到她手里,嘴角带着笑,侧脸的轮廓——分明是萧景轩。
鹿筱只觉着头昏,往后退了半步,差点踩空。怎么会这样?镜里的人是她吗?那萧景轩呢?他跟她一样,也是从民国来的?
“这镜子邪门得很,”敖翊辰伸手要去捞镜子,被鹿筱一把拉住。
“别碰!”她声音发颤,“这镜子能照前尘,碰了怕是要被缠上。”
她想起民国时奶奶说的话,说寒潭的古镜是阴阳镜,照得见过去,也勾得住魂魄,要是命薄的人看了,容易被镜里的影子勾走魂。萧景轩怕是就是被勾住了。
“那咋办?总不能让他躺在这儿。”敖翊辰急得直搓手,往四周看了看,忽然指着潭边的一棵老槐树,“我去折根槐树枝来,槐木辟邪,或许能把他弄醒。”
他刚要起身,就见萧景轩忽然睁开了眼。他眼神直勾勾的,没看鹿筱,也没看敖翊辰,只盯着潭里的镜子,嘴唇动了动,吐出句话,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鹿筱,药坊要烧起来了,快跟我走。”
鹿筱心里一疼。他果然把镜里的事当真了。她蹲下去,握住他的手,把自己的体温往他手里送:“萧景轩,那是镜子里的事,过去了,咱们不在那儿了。”
萧景轩缓缓转头看她,眼神慢慢有了焦点,可眉头还是没松:“我看见火了……从窗户爬进来,烧着了爹的药柜,你蹲在灶房门口哭,我拉你你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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