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硝烟和血腥的冰碴,割在代州城头每一个残存的守军脸上。残阳彻底沉入太行群峰之后,留下弥漫天地的暗红血幕,泼洒在城墙下堆积如山的焦尸碎甲之上。
耶律璟的 “玄狼铁旗” 如退潮的海怪,缓缓缩回黑暗中舔舐伤口。
城墙之上,幸存的士兵倚靠着冰冷、浸透血浆的残垛,喘息如同破旧风箱。手指因过度劈砍而痉挛僵硬,卷刃的刀枪无力地从颤抖的掌心滑落,砸在血污石板上的脆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恐惧,如同那些在铁浮屠重蹄下呻吟扭曲的铁甲碎片,深深楔入了每个人的骨髓深处 —— 辽帝那双嗜血冰眸中灭国屠城的冷酷,远比严冬的风雪更令人战栗。
数百里外的晋阳行宫,炉火温暖如春,却无法驱散御案之后柴荣眉宇间凝固的寒意。一份边角染血的军报,像冰冷的铁砧压在他心头:“…… 一日搏杀,摧铁浮屠三千余…… 神臂弓矢近罄,熔金水竭,南城炮台尽毁…… 杨业身被七创,亲兵折损十之七八,折御勋重伤不退…… 军民死者,枕籍盈野,存者亦伤疲尽矣……” 每一笔,都是代州脊梁崩裂的呻吟。
枢密使王朴立于阶下,清癯的面容在灯下如霜刻般凝重,忧思深锁在沟壑般的皱纹里:“陛下,耶律璟此獠,所图非代州一城!三万铁林军尚在锋刃处摩挲!代州军民已竭,恐难再当狂澜一击!若无断然国策,北疆危殆!”
柴荣猛地抬首,眼中如困兽的利刃乍然出鞘:“王卿洞见!代州若血筑铁壁,不过延命!大周要活,要荡尽北虏,非此不可!” 他霍然站起,周身压抑的气势陡然喷薄,“告诉朕,如何破局!”
王朴眸中精光一闪,从袖中取出一卷泛着油光、浸透思虑的羊皮卷轴,双手高擎过顶,声音沉雄如定盘的星斗:“陛下!此即臣日夜参详代州血火,揣度契丹之隙,融汇陈提举化用之秘技,锤炼而成的《新平边策》!恳请圣心裁断!” 他深知,代州城头的血泊,便是浇灌此策的烈酒!
柴荣接过,卷轴沉重如同托起半壁山河。系绳解开,墨迹如刀,劈开君臣眼前弥漫的绝望:
御边四策,破辽之枢:
铸北壁如铁砧,砺锋镝似冰霜:
“三关(雁门、瓦桥、淤口)为铁壁之首!城垣、炮台、藏兵洞、千斤闸,务求尽善!三关经年之粮秣、火药、猛油,需如山如海!”“神臂弓代州显威,震摄豺狼!立设‘强弩院’于汴梁、大名、洛阳,尽集天下精工巧匠!采精钢、求秘胶(替代易毁的筋弦)、选良角(制弦用牛角),专铸强弩重簇!岁产三千张,配神射,戍三关!辅以巨木‘撼山炮’,炮发石崩,摧甲碎骨!”“契丹铁蹄猖獗,大周当炼‘锋刃’!天下各军,选善骑悍卒!不与其铁浮屠正撼!学其狼噬鹰啄,护粮道、断敌踪、焚草谷、猎斥候!尤重 ——” 柴荣目光骤然凝固在王朴笔锋所向 ——“磁州‘熔金水’之效!若能秘炼成便于携掷之小囊,于敌骑冲锋或扎营之际投之,烈焰粘身焚甲!马惊阵溃,则破其铁蹄如屠猪狗!”
凿冰山于内里,引万壑之水攻:
“辽非铁板!室韦畏其暴虐,渤海念故国,女直(真)苦其盘剥!遣舌辩之士,携金珠锦帛,化商旅,潜入诸部!许渤海复地之利,助室韦争草场之隙,挑女直血仇之怒!签血盟,共击天敌!纵不举兵,亦可阴传辽军粮道虚实,令其首尾难顾!弱其根,耗其源!”
植粟于烽火边,铸金戈于田亩:
“边陲贫瘠?非也!雁门北麓,水寒草疏,亦有膏腴!免前朝苛赋!募流民、徙壮囚、贷耕牛、授代州改良之深耕犁!于关堡兵屯旁立‘安边寨’,许其刀耕火种!免租税三载,所获粮草官收六成平价购之!边民衣食足,则戍土之志坚!更开榷场于关隘,允胡商以牲畜、皮毛、珍药,易我盐、布、茶、‘粗劣之铁’(限劣质铁器)!金帛涓涓润边军!粮秣殷殷壮士卒!胡虏愈窘困,我边镇愈雄浑!何愁北地不宁?”
焚其喉舌粮草,断毒蛇之七寸:
“陈提举断敌粮,蛇打七寸!当取其法布‘燎原之网’!敕令北疆诸州,选死士忠义,精于匿踪暗杀,配劲弩良驹,尤重 —— 配发磁州新炼之‘熔金水’囊(便于携带、投掷)!三五为组,曰‘燎原营’,散入燕云之野!其任:一探辽军粮草屯贮之地与转运之期!二焚!专伺雨夜风高,潜近敌屯所粮仓,投熔金水囊于草堆粮囤!此物遇风即燃,粘物难灭!水泼反助火势!三截杀其斥候粮队,令其如盲人瞎马!毁其腹中之粮草血脉,纵铁甲如山,终成饿殍困兽!”
柴荣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炽热与凛冽交织!王朴此策,直指辽国看似铁甲无敌之下的软肋 —— 部族离心、粮道脆弱!它不单是防御,更是一柄淬毒的尖刀,狠狠扎向辽国的心腹命脉!
“好!” 柴荣一掌击案,声震梁宇,“‘铸壁’,‘植粟’,成我根基!‘分水’,‘燎原’,断彼爪牙!王卿此策,胜十万铁骑!尤以‘熔金水化火毒’与‘燎原营’为点睛之笔!若此燎原之火灼尽塞北粮草,契丹如沙上之塔!” 他目光灼灼转向王朴,“然!破辽之要,首在得人!陈提举,代州孤城砥柱,以匠技融兵道,于绝境生奇谋!此等国器,当如何用,方能使其如猛虎添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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