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风波,最终在帝天一句不容置疑的“禁足三日,抄写森林安全条例百遍”中,暂时落下了帷幕。这处罚对于活泼好动的银铃和青羽而言,无疑是一种“酷刑”,但看着依旧气息冷沉、与平日迥异的镜,以及面色严肃的帝天,两个小姑娘也只能耷拉着脑袋,乖乖认罚,被碧姬带下去进行思想教育。
事件的处理干脆利落,但引发的涟漪却远未平息。
作为这场风波的中心,以及“失控”的源头,镜在众人或关切、或理解、或好奇的目光中,沉默地转身,离开了湖畔。他没有回自己的居所,也没有去往任何熟悉的、充满数据流与推演的地方,而是径直走向了森林最核心,那株巍峨耸立、散发着浩瀚生命气息的生命之树。
他在盘根错节的巨大树根旁寻了一处平坦之地,席地而坐,背靠着粗糙而温暖的树干,面向着波光粼粼、在月色下更显幽深的生命之湖。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金色的眼眸望着湖面,仿佛一尊失去了指令的完美雕塑,与周遭流动的生命能量形成了诡异的静止画面。
从午后到黄昏,再到星子渐现,明月高悬,他一动不动。林间的喧嚣渐渐沉寂,凶兽归巢,木偶们也各自休息,唯有夜虫的鸣叫与湖水的微澜陪伴着他。
他的核心处理器不再试图去压制或分析那些混乱的“干扰参数”,而是任由它们在灵魂深处冲撞、回荡。银铃坠落时的惊恐画面,青羽不服气的反驳,自己那不受控制的怒吼,还有那种心脏仿佛被无形之手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的恐惧感……这些碎片化的、强烈的感受,一遍遍地冲击着他以往赖以生存的理性壁垒。
“为什么?” 他在内心无声地询问。为什么数据无法平息这种动荡?为什么最优解在那一刻失去了意义?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那个绝对冷静、永远以效率为优先的“镜”,似乎正在被某种陌生的力量侵蚀、瓦解。
月上中天,清辉遍洒,将生命之树和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没有刻意隐藏,带着一种温和的、与他同源的气息。
楚逸尘缓步走来,在他身边坐下,没有看他,同样将目光投向月光下如梦似幻的生命之湖。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仿佛只是来此共赏月色。
良久,楚逸尘才轻轻开口,声音如同这月夜下的湖水,平静而深邃:“感觉如何?”
镜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依旧望着湖面,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混乱……低效……无法理解。我的逻辑核心受到了严重干扰,无法像以前那样进行清晰的数据处理和指令下达。”
楚逸尘微微侧头,看着镜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的侧脸,和他那双失去了数据流光、只剩下困惑与挣扎的金色眼眸,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怜惜。他知道,这是镜成长的必经之路,如同雏鸟破壳,痛苦却无法避免。
“镜,”楚逸尘的声音更加柔和,“你还记得,你是我的一半灵魂所化吗?”
镜点了点头,这是构成他存在的基石。
“那一半灵魂里,包含了属于‘人’的潜能。”楚逸尘继续道,目光悠远,“情感、欲望、恐惧、喜悦、愤怒……这些并非‘干扰参数’,而是构成一个完整‘思考者’不可或缺的部分。系统压制了它们,让你得以用最纯粹理性的方式存在和运作,但那并非你的全部。”
他顿了顿,指向湖面倒映的明月:“你看这湖水,平静时能映照万物,清晰如镜。但若投入一颗石子,便会涟漪阵阵,倒影破碎。你能说那涟漪是‘错误’的吗?它只是湖水对石子的一种回应,是它‘活’着的证明。”
“情感,就是投入我们心湖的石子。”楚逸尘的目光重新落回镜身上,“这世间,但凡可以独立思考的人或者物,无论其形态如何,是人是兽,是神是灵,只要拥有独立的意志,便总会被各种情绪所支配、所影响。这是生命的重量,也是思想的温度。”
镜沉默地听着,楚逸尘的话语如同另一颗石子,投入他此刻混乱的心湖,激起的不是更大的波澜,而是一种奇异的、试图去理解的平静。他喃喃重复:“生命的重量……思想的温度……”
“是的。”楚逸尘肯定道,“你会因为银铃遇险而恐惧,是因为你在乎她的安危,这份‘在乎’是有重量的。你会因为她们的行为而愤怒,是因为你希望她们安全,这份‘希望’是有温度的。以前的你,只会计算出坠落伤亡的概率,然后采取最高成功率的方案。但现在的你,在计算之前,先‘感受’到了可能失去的痛楚。这并非低效,而是……更完整。”
“更……完整?”镜抬起眼眸,第一次主动看向楚逸尘,金色的瞳孔中映照着月光与本体的身影,那深处的混乱似乎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探寻。
“对,更完整。”楚逸尘微笑着,“理性让你精准,情感让你丰盈。它们并非对立,而是可以共存的两种力量。你需要学习的,不是压制情感,而是认识它,理解它,最终学会与它共处,甚至引导它,让它成为你力量的一部分,而不是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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