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无数个疯狂的鼓手,将查狄伦号舰桥的强化观察窗捶打得模糊震颤。远处天地粘连,铅灰的云层死死压住铅灰的荒野,只有偶尔刺破的枝形闪电撕开片刻狰狞的面目。脚下,这艘伤痕累累的钢铁巨兽在泥泞与风暴中穿行,厚重装甲板间隙渗进来的雨水气味里,混着永难祛除的铁锈、劣质润滑油和挥之不去的淡淡血腥。我站在冰冷的雨幕中央,凝视着舰桥上昏暗的光晕和高度表令人昏眩的指针——舰队正在穿越一片名为“锈碗”的干旱区,但此刻只有冰冷的洪流从头顶灌落。
就连没有实体的查狄伦也不愿意站在露天的舰桥两侧,和我一起躲进了一侧雨刮器坏掉的舰桥里。
在我回到她身边之后,她再也没有表现出如此失态的样子,不过平静的她也是那样好看。就像一个时常望着窗外的雕像。
或者以一副骄傲的样子和我报告着她的状态,就像舰桥上的一位军官。
自从哥伦比亚开战之后,他们的局势就极为不利。他们的陆行舰队在麦克斯平原被维多利亚的二线舰队打的失去了战斗力。不过他们中间倒是出了个有种的,居然一条船拖住了一个舰队12个小时。
“安特普莱斯”,维多利亚人咬牙切齿地称呼她为“灰色幽灵”。还有她那同样化作风中传说的舰长——贝斯特。他们用生命和绝望的智慧为残存的哥伦比亚抵抗力量争取了撤退的纵深,但也仅仅是拖延了灭亡的脚步。我们的目的地,正是那片绝望的战场。
大雨还在下着,视线模糊不堪。我却看见远处的地平线上,铅灰色的天地交界处,有一道不太自然的、蜿蜒的灰黑色痕迹。不是闪电,也不是地质断层。
我捏着查狄伦的手,布满雨痕的观察窗前投射出一个放大的画面。不是地貌,是人流。
一条由人构成的、缓慢蠕动的灰黑色长龙,在泥泞荒原上艰难跋涉。他们数量庞大,在暴雨中缩着脖子,拉着简陋的板车,背着破烂的行囊,像被风驱赶的枯叶,正试图横穿这片被暴雨蹂躏的废土荒野——锈碗。
“是难民……”副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哥伦比亚来的。看方向,他们想去……高卢?或者更远,炎国?”
维多利亚的进攻路线和哥伦比亚内部的混乱,显然已经彻底摧毁了他们的家园。前方除了战争,只有无边无际的危险荒原。这条漫长的迁徙路,九死一生。
“规模?”我问。
“我的天呐……”副官没有回答我
暴雨依旧像疯神的鼓槌,狂暴地砸在查狄伦号的舰桥上。雨水在坏了一半的雨刮器缝隙里汇成浑浊的小溪,将舰桥内部本就不甚清晰的视野切割得更加破碎。我站在窗边,指间传来的不只是查狄伦冰凉光滑的手腕模拟器触感,还有她核心运作时几乎不可察的微微嗡鸣。她安静得像一尊精致的琉璃像,深色的双眸无焦点地望着窗外那片被暴雨和绝望笼罩的荒原。
“指挥官,”副官维克多紧盯着放大的光屏,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地补全了他之前的震惊,“……初步估算超过八万人,可能还在增加。来源……是哥伦比亚东部沦陷区的几个移动城邦残骸。”
铅灰色天幕下,那条由微小黑点构成的巨蛇仍在泥泞中蠕动。是“蛇”,因为它扭曲、挣扎,在足以吞噬一切的锈碗泥沼中缓慢地、绝望地跋涉。板车深陷淤泥,有人影在奋力推拉;瘦骨嶙峋的孩子被裹在破布片里,绑在父母背上;更多的人只是低着头,顶着风雨,麻木地向虚无的前方挪动。目标?他们或许只剩下逃离战争的本能,奔向可能存在一线生机的远方——高卢?炎国?每一寸土地都隔着千山万水和死亡陷阱。
“哥伦比亚人。”我松开查狄伦的手腕,她的指尖在模拟肌肤滑过一丝凉意后,自然地垂落身侧,恢复成指挥官身边最为得力的“非人之物”。“维多利亚人的‘胜利’。”
“他们在走向地狱,”维克多沉重地说,“锈碗中心的腐蚀性雨云、缺乏净水食物、无处不在的源石畸变体和天灾信使根本不会踏足的高风险区……更别提后面可能出现的追兵。这八万人,到不了边境,十不存一。”
舰桥内只有设备运转的低鸣和雨水的喧嚣,沉重得让人窒息。高度表的指针随着船体在泥浪中的颠簸而跳跃。视野中那片蠕动的苦难,每一个模糊的黑点背后都是一个或几个正在消逝的生命。
雨声撕裂着世界,脚下的钢铁在泥泞中沉重地前行。高度表的指针疯狂颤动,一如我此刻的心跳。窗外那条由绝望与脆弱构成的灰黑巨蛇,在雨幕与泥沼中扭动,每一次蠕动都牵动着舰桥上沉重的空气。
“八万……”副官维克多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像一根冰冷刺骨的针,扎进了沉默,“还是低估了……看势头,还有不少。”
每一个黑点,都可能是一个家庭,一个孩子,一个再也看不到明天的生命。他们脚下的“路”,是生锈的、被暴雨浸泡的地狱,是未被标记的源石污染区,是维多利亚战车履带碾压过后留下的焦土废墟。走向高卢?炎国?地图上或许只是一段距离,现实里却是用尸骨铺就的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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