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城最大的戏班“德庆班”,后台供着一只上了年纪的紫檀木衣箱,班主立下规矩:唱《白蛇传》可以,但绝不能动箱子里那套白蛇的行头。
那行头据说是道光年间,一位艺名叫“白素贞”的名角儿穿过的。
那角儿痴迷戏文,人戏不分,最后竟在台上唱着“断桥”一折时,真就化作一道白影,从此消失无踪,只留下这套行头。
自此,这套衣裳便封在箱底,成了德庆班口耳相传的禁忌——活人穿不得,怕被那痴魂勾了去。
德庆班如今的台柱子,是唱青衣的柳云生。
柳云生年轻,扮相好,嗓子亮,一出《贵妃醉酒》能唱得满堂彩。
可他心气高,总觉得唱贵妃、唱虞姬,都显不出他的真本事。
他盯上的,正是那出谁也不敢碰的《白蛇传》,尤其是那套被封存的白蛇行头。
“班主,那套衣裳放着也是放着,何不让我试试?说不定,我能让咱德庆班再出个‘白素贞’!”
柳云生趁着班主酒酣耳热,再次提起。
班主醉眼朦胧,摆摆手:“祖宗规矩……坏不得……那衣裳……邪性……”
“什么邪性?都是自己吓自己!”
柳云生不以为然,
“我看过那箱子,锁都锈死了。再说,这都什么年头了,还信这些?”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像被猫爪子挠着。
他偷偷找来看管衣箱的老何头。
老何头年轻时也风光过,如今只剩一把瘦骨,整日与那些沉默的戏服为伴。
“何叔,您就让我瞧一眼,就一眼。”
柳云生塞过去一块银元。
老何头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紫檀木箱,叹了口气:“云生啊,听我一句劝,那衣裳……它认主。不是你的,强求不得,要出事的。”
“能出什么事?”柳云生笑道,
“难不成它还能自己站起来咬我?”
老何头摇摇头,不再多说,只是用一把油腻的钥匙,颤巍巍地打开了那把生锈的铜锁。
箱盖掀开,一股混合着樟脑和陈旧丝绸的味道扑面而来。
箱底,那套白蛇行头叠得整整齐齐,白衣胜雪,绣着精致的银线水纹,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流转着一种清冷的光泽。
最上面,是一顶点翠头面,凤钗珠花,精美绝伦。
柳云生看得痴了。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那冰凉的绸缎,触手丝滑,仿佛带着生命。
“就试一下,就一下……”
他像是被蛊惑了,不顾老何头的阻拦,将那套行头捧了出来。
回到自己屋里,他迫不及待地关上房门,对镜梳妆。
当他穿上那身白衣,戴上那头面,镜中的人影顿时变了。
不再是柳云生,那眉眼,那身段,那眼神里欲说还休的哀怨与执念,活脱脱就是戏文里走出来的白素贞!
他试着走了几步,水袖轻扬,身段婀娜,竟比平日排演时顺畅了十倍不止!
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感流遍全身,仿佛这衣裳天生就该穿在他身上。
“好!太好了!”
柳云生对着镜子,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
他没听老何头的劝告,偷偷将这套行头藏在了自己房中。
自那以后,柳云生像是变了个人。
他不再满足于唱那些寻常角色,整日琢磨《白蛇传》的唱腔身段。
他发现自己进步神速,尤其是穿上那套白衣练习时,简直如有神助,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手势,都精准地捕捉到了白蛇的神髓。
然而,怪事也开始发生。
他夜里开始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片大雾里奔跑,寻找一个叫“许仙”的人,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焦急。
醒来时,枕边总是湿漉漉的。
他的饮食习惯也变了,以往无肉不欢,现在却见不得荤腥,尤其怕雄黄酒的味道,一闻就头晕恶心。
更让他不安的是,他发现自己有时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和动作。
比如正和人说着话,会突然翘起兰花指,眼神也变得柔媚入骨;
走路时,腰肢会不自觉地扭动,带着一股不属于他的风流体态。
那套白衣,他似乎也脱不下来了。
不穿它,上台就心慌气短,唱词都记不住;一穿上它,立刻神采飞扬,判若两人。
那衣裳仿佛长在了他身上,每次脱下,都像撕下一层皮肉般不舍。
老何头察觉出他的异常,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头叹息。
德庆班要参加一年一度的梨园大会,柳云生不顾班主反对,坚持要唱全本《白蛇传》“水漫金山”一折。
班主拗不过他,只得答应。
登台前,柳云生在后台,对着那面熟悉的镜子,最后一次整理那套白衣。
镜中的人,美得惊心动魄,却也陌生得让他心悸。
他深吸一口气,默念:“今日,我便是白素贞!”
锣鼓声响,大幕拉开。
柳云生一登场,便震慑全场。
那身段,那唱腔,那眼神里的千年痴怨与滔天愤怒,将白蛇为救许仙,不惜水漫金山的决绝演绎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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