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子是半夜到的杨家坳,几辆破骡车吱呀碾过村口石板路,停在晒谷场边上。
班主老何跳下车,对着漆黑死寂的村子哈出一口白气。
这地方,偏得连狗都不叫。
杨管家提着气死风灯,幽灵似的从暗处冒出来,脸上木然:“厢房备在东头祠堂边。规矩,都晓得吧?”
老何忙不迭点头:“晓得,晓得。”
规矩来前就交代过:夜里唱戏,台下空无一人也得唱完。
不唱《探阴山》这类阴曹戏。
最要紧的,祠堂隔壁那间上了重锁的偏房,绝不可进。
“尤其是里面那件红袍,”
杨管家当时盯着老何,眼珠浑浊带寒气,
“碰都别碰。”
戏班子安置在祠堂边厢房,阴冷潮湿,一股陈年灰尘和霉烂木头味。
几人累得倒头就睡。
只有唱武生的阿青,翻来覆去睡不着。
隔壁那间上了重锁的偏房,像根羽毛搔刮他的心。
第二天傍晚上妆。戏台搭在祠堂对面。
台下稀稀拉拉坐了些村民,大多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锣鼓响,唱词在冰冷空气里飘荡,带不起一丝热气。
阿青扮《长坂坡》赵云,一身白靠。
后台候场时,总觉得暗处有东西看他。
不是台下村民,是更隐蔽的,带着审视。
他下意识瞥向祠堂,偏房那扇沉重木门在暮色里像紧闭的嘴。
第一晚戏磕绊唱完。
回到厢房,众人抱怨这鬼地方诡异寒冷。
只有阿青,心里好奇越发旺盛。
半夜,他被尿憋醒。摸黑到院子角落茅厕。
出来时穿堂风掠过,冻得一哆嗦。
目光不由自主瞟向偏房。
脚步顿住了。
偏房门……好像开了道缝?
不可能!白天他看过,那老式铜锁锁得死紧。
他鬼使神差挪过去,凑近门缝,里面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
但一股陈旧浓郁花香,混合类似旧箱笼樟木味,丝丝缕缕透出。
那味道,有点腻人。
阿青心跳厉害。想起杨管家警告。可门缝像有魔力。
他左右看看,四下无人,只有寒风呜咽。
他伸出微抖的手,轻轻推门。
“吱呀——”
门竟被推开一尺宽!
更浓郁复杂香气扑面,几乎让他窒息。
屋里无灯,借惨淡月光,勉强看到堆着杂物,影影绰绰。
最显眼的,是正对门口立着个穿戏服的人形架子。
那是件戏袍。
大红色女帔,颜色鲜艳刺眼,在这片灰败黑暗里像泼出去的血。
金线银线绣的鸾凤牡丹,在微光下泛幽冷活物般光泽。
水袖低垂,裙摆铺开。
它就静静“站”那里,仿佛盛装新娘,等待良人。
阿青看呆了。
他见过好行头,可这一件,邪门。
那红太正太烈,像血染的。
那刺绣太活太真,凤凰眼睛似乎都在盯他。
他着了魔,往前凑一步,想看清。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猛从门外灌入,吹得戏袍水袖微飘。
阿青浑身汗毛倒竖,猛清醒,连滚带爬退出去,手忙脚乱带上门。
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逃回厢房,钻被窝蒙头,一夜无眠。眼前总晃着那抹妖异红。
第二天魂不守舍。
上台唱《白蛇传》许仙,几次忘词走神,差点栽下台。
班主老何狠狠瞪他。
到了晚上,那抹红在脑子里更清晰诱人。
像有声音在耳边蛊惑:再去看看,就一眼……
他又站到那扇门前。
这次门缝似乎比昨夜宽。
他像被无形线牵着走进去,径直走到红袍前。
离得近,刺绣更精美不可思议,每片羽毛花瓣纤毫毕现,蕴含生命。
异香更浓烈,钻鼻腔让他头晕目眩。
他着魔般伸出手,想抚摸光滑冰凉缎面。
指尖即将触到袍角瞬间——
“你在干什么!”
凄厉尖锐嘶吼在他身后炸响!
阿青吓得魂飞魄散,猛回头,只见杨管家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干瘪老脸因极致愤怒恐惧扭曲变形,眼珠几乎瞪出眶!
“滚出来!快滚出来!”
杨管家声音抖不成样子。
阿青连滚爬被拽出偏房。
老管家用尽全力“砰”地摔上门,颤抖摸出钥匙,将大铜锁重新锁上,不放心用力拽拽。
然后转身,死死盯面如土色阿青,眼神像要把他生吞活剥。
“你……你碰了?!”
杨管家声音嘶哑绝望。
“没……没有!真没有!就差一点!”
阿青慌忙摆手,舌头打结。
杨管家死死盯他,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才像被抽干力气,瘫软靠门板,喃喃:“完了……它看见你了……它记住你了……”
“它……它是什么?”阿青声音发颤。
杨管家抬浑浊眼,里面是深不见底恐惧:“那是……杨老太奶奶的袍子……她活着时最爱穿它唱《贵妃醉酒》……她是穿着它……吊死祠堂梁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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