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小山的凿子刚碰到主柱的实木层,就停住了。雨还没停,戏台里的地面积着浅浅一层水,他的工装裤裤脚浸得透湿,却顾不上拧一把——凿子尖沾着的木屑不是正常的黄褐色,而是带着点发黑的霉斑,还夹杂着几根细碎的虫蛀孔洞。
“不对劲。”他把凿子往旁边挪了两寸,再凿下去时,木屑里竟露出一丝裂缝,“这根主柱的芯子朽了,比表面看起来严重得多,活榫的卯口已经松了,要是直接补,撑不了几年。”
安诺蹲在旁边,手里还攥着那张木契,宣纸边缘被雨水打湿了一点,墨迹有点晕开:“朽到什么程度?还能用老手艺补吗?”
“得用‘嵌榫’,把朽掉的芯子挖出来,嵌一块新的老松木进去,再用燕尾榫扣住。”鲁小山从工具箱里翻出一把小锯子,锯齿很细,是专门锯榫卯的,“但嵌榫得用同年份的老松木,新木和老木的收缩率不一样,过两年会裂。”
“同年份的老松木?”江树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的雨衣还在滴水,手里拿着个湿透的纸袋子,里面是给大家买的馒头,“我刚才去邻村的木料厂问了,他们说老松木早就卖完了,最近只有新松木。”
鲁小山的锯子停在半空:“新松木不行,太脆,撑不起戏台的重量。当年我爹建戏台,主柱用的是三十年以上的老松木,芯子紧实,才能扛住风雨。”
戏台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几个村民撑着伞站在门口,探头往里看。村西头的赵二婶嗓门最大:“安诺啊,这雨都下三天了,木柱还没修好,要是文旅局的人来查,看见这烂摊子,能批资金吗?”
“就是啊,”旁边的刘叔跟着搭话,手里还拎着个空水桶,“我家的麦子还堆在临时仓库里,要是再下雨漏了,今年的收成就完了,哪还有心思等戏台赚钱?”
李爷爷把烟袋锅子往石阶上磕了磕,火星落在积水里,“滋”地一声灭了:“吵啥?安诺他们比谁都急!当年修水渠的时候,比这难十倍,不也挺过来了?”
赵二婶撇撇嘴,撑着伞转身走了:“那时候有戏班捐钱,现在呢?就靠个破木契,能当饭吃?”
安诺的手指捏着木契的边角,宣纸被捏得发皱。她没理会村民的议论,只是问鲁小山:“哪里能找到同年份的老松木?不管多少钱,我们都要。”
“县城南头有个老木料厂,老板姓魏,我爹当年跟他打过交道,说不定有存货。”鲁小山把凿子收进工具箱,“但魏老板脾气怪,只卖熟人,还得看木料的‘缘法’——他说老松木是有灵性的,得用在该用的地方才肯卖。”
江树立刻拿起雨衣:“我现在就去县城,争取今天把木料拉回来。安诺你跟王婶联系一下,让她明天去文旅局作证,溪头村拓片造假的事,全靠她了。”
安诺点点头,掏出手机给王婶打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王婶的声音压得很低,还带着点颤抖:“安诺啊……作证的事,我……我可能去不了了。”
“怎么了?”安诺的心猛地沉了一下,戏台门口的雨丝被风吹进来,落在脸上有点凉。
“昨天晚上,溪头村的张厂长来找我了。”王婶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儿子在他的工厂上班,他说要是我去作证,就把我儿子开除,还扣着这个月的工资……安诺,我没办法啊,家里还等着这钱给我老伴买药呢。”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咳嗽声,应该是王婶的老伴。安诺攥着手机,指节泛白:“张厂长威胁你了?你别怕,我们可以帮你儿子找新工作,工资不会比他现在的低。”
“找工作哪有那么容易?”王婶叹了口气,“我儿子在溪头村的工厂干了五年,就会开机器,换个地方不一定有人要。安诺,对不起,我……我实在不敢去作证。”
电话挂了,安诺站在原地,雨水从戏台的破屋顶滴下来,落在她的肩膀上,冰凉一片。林晓刚把幔帐残片收进塑料布,看见她的样子,走过来递过一条干毛巾:“王婶不愿意作证?”
安诺点点头,把毛巾攥在手里,没擦脸:“溪头村的张厂长威胁她,说要开除她儿子。”
“这个张厂长,就是溪头村老祠堂项目的负责人!”老支书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个湿漉漉的文件夹,“我刚才去镇上办事,听人说,溪头村的功德碑拓片是他找人仿刻的,还花了钱请人做旧,就为了抢文旅局的名额。”
鲁小山正用砂纸打磨一块备用的木片,听见这话,砂纸停了:“要是没人作证,咱们就算有木契,也难赢过他们——评委看的是‘实据’,光说他们造假没用,得有人敢站出来。”
“我去王婶家一趟。”安诺突然开口,把木契塞进怀里,“就算她不愿意去文旅局,至少让她把溪头村仿刻拓片的细节告诉我们,我们自己整理成材料递上去。”
江树刚穿好雨衣,听见这话皱起眉:“雨这么大,路不好走,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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