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油机的轰鸣声,如同一声强有力的宣告,不仅唤醒了沉睡的铁疙瘩,也似乎在某种程度上,驱散了笼罩在靠山屯知青点上空的一部分阴霾。周伟的名字,一夜之间,从“那个不好好干活的”变成了“有点本事”的代名词。这种转变并非惊天动地,却像春雨润物,细微而真实。
修理成功的第二天,秦建国就组织人手,把柴油机抬到了屯东头那片最平整、也是最缺水的岗地边上。随着周伟熟练地摇动启动手柄,“突突突”的轰鸣再次响起,带动着水泵,将地下河清冽的水源源不断地抽上来,通过临时挖好的水渠,流向干渴的田垄。清澈的水流漫过龟裂的土缝,浸润着玉米苗的根须,也流淌在围观社员们喜悦的心田上。
“这玩意儿,真带劲!”老支书蹲在田埂上,眯着眼看着欢畅的水流,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省了多少挑水的力气!周伟啊,你这可是给咱屯立了大功了!”
周伟站在机器旁,听着众人的夸赞,看着自己亲手修复的机器发挥着实实在在的作用,心头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他依旧是那个周伟,骨子里的傲气和与环境的格格不入并未完全消散,但一种新的、名为“价值感”的东西,正在悄然生根。他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被教育、被改造的“落后知青”,而是成了一个“有用的人”。他甚至开始主动向几个感兴趣的年轻社员讲解柴油机的基本操作和日常维护注意事项,虽然语气仍不免带着些技术人员的倨傲,但至少,他愿意分享了。
夏锄,俗称“挂锄”,是东北农村继春耕之后又一场硬仗。此时玉米、高粱已长到半人高,杂草也借着雨水和地力疯狂滋生,与庄稼争夺着宝贵的养分。锄地的目的,就是清除这些杂草,同时疏松土壤,保墒抗旱。这是一项极其考验体力、耐力和技巧的活计。头顶是毒辣的日头,脚下是蒸腾的暑气,人弯着腰,挥舞着锄头,一行行、一垄垄地向前推进,汗水像小溪一样顺着脊梁沟往下淌,浸透了厚厚的粗布衣裳,很快又被晒干,结出一层白花花的盐碱。
知青们迎来了他们下乡后最严峻的体力考验。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得几乎直不起来,手上磨出的水泡破了又起,最后变成了厚厚的老茧。就连一向最能吃苦的张志军和王振华,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李卫东和孙小海更是叫苦不迭,每天下工回到知青点,都像一滩烂泥般倒在炕上,连吃饭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然而,就是在这样极端艰苦的劳动中,一些变化也在悄然发生。
苏梦依旧是沉默的,但她的沉默里,少了些以往的飘忽和脆弱,多了些坚韧。她咬着牙,努力跟上其他人的速度,虽然效率依旧不算高,但再也没有掉队。她的手上布满了血泡和伤痕,但她从不吭声,只是晚上回到宿舍后,会用沈念秋给她的盐水小心清洗。有一次,她锄草时不小心被一种带刺的杂草划伤了小腿,伤口不深,却火辣辣地疼。她只是微微蹙了蹙眉,用随身带着的干净布条简单包扎了一下,便继续弯腰干活。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春杏看在眼里。休息时,春杏凑过来,不由分说地拿出自己带的、用土法制作的消炎草药膏,强行给苏梦敷上。
“苏梦姐,你这细皮嫩肉的,哪干过这个?疼吧?”春杏一边小心地涂抹,一边心疼地念叨,“俺们干惯了,皮糙肉厚,没事。你这可得小心点,感染了可不得了。”
苏梦看着春杏专注而真诚的脸,感受着腿上传来的清凉,心中那片冰封的角落,似乎又融化了一小块。她低声道:“谢谢。”
“谢啥!”春杏爽朗地笑了,“你看,林静姐教俺认字,你帮俺看写得对不对,沈大姐教俺们卫生知识,咱们这不就是互相帮助嘛!”
“互相帮助……”苏梦在心里默默咀嚼着这个词。在城市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总是隔着些什么,充满了计算和隔膜。而在这里,在这种原始的劳作和质朴的交往中,一种简单直接的情感互动,正慢慢渗透进她干涸的心田。
周伟在夏锄中依然算不上好手,但他的心态已然不同。柴油机的成功让他有了底气,即使孙石头再批评他锄地质量不好,他虽然还是会郁闷,但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易炸毛,或者彻底摆烂。他会闷着头,按照指正的地方返工。更让人意外的是,他居然利用休息时间,琢磨着怎么改进锄头。他找来屯里的老铁匠,比划着说能不能把锄刃的角度打磨得更合理,或者加装一个更省力的长木柄。老铁匠觉得他异想天开,但看在他修好柴油机的份上,倒也愿意听他絮叨几句。
一天中午,天气异常闷热,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鸣叫。人们都在田边的大树下寻找阴凉,抓紧时间休息。苏梦因为上午体力消耗过大,脸色有些苍白,靠着一棵老杨树,闭目养神。
突然,一阵急促的呼喊声打破了午后的沉寂:“不好了!栓子媳妇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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