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人民医院的走廊,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和隐约的霉味混合的气息,与小丽刚离开的、充斥着机油与焊锡味的深圳厂房,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日光灯管有些接触不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映照着墙壁上斑驳的水渍和匆匆而过的白色身影。梅小丽提着行李,风尘仆仆地站在病房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才推门而入。
一股更浓重的药味和病体特有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三张病床紧凑地挤在并不宽敞的空间里,舅舅躺在靠窗的那张床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手臂上打着点滴,脸色灰败,往日那个总是笑呵呵、精神矍铄的长辈,此刻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缩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
母亲弓着背,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正用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舅舅的额头。大姐梅小红站在床尾,低着头,专注地看着病历卡,眉头紧锁,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疲惫。
听到门响,梅母抬起头,看到是小丽,眼圈瞬间又红了,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只是朝她招了招手。小红也转过头,眼神里交织着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冲小丽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妈,大姐。”小丽放下东西,声音有些干涩地走过去,俯身看着舅舅,“舅舅怎么样了?”
“刚睡着。”梅母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倦意,“医生说……是突发性脑溢血,送来得还算及时,命是保住了,但右边身子怕是……以后说话也……”她说不下去,拿起毛巾又开始无意识地擦拭舅舅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那手背上布满老人斑,此刻无力地蜷缩着。
小丽的心猛地一沉。
她轻轻握住舅舅另一只略显冰凉的手,那手上粗糙的老茧硌着她的掌心。记忆里,这双手曾稳稳地扶着她学会骑自行车,曾高高把她抛起又接住,曾在她离家时偷偷塞给她攒了许久的零花钱。
病房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点滴瓶里液体滴落的微弱声响,以及隔壁床病人偶尔发出的沉重呻吟。
窗外,小县城的傍晚喧闹隐隐传来,更衬得病房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良久,梅母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动作,看向小红,又看看小丽,叹了口气:“你舅舅啊,都这样了,昏昏沉沉的,嘴里还老是念叨你们姐妹仨的名字……担心小丽一个人在深圳吃不吃得饱,担心小红在单位里受不受委屈,担心小艳那个康复中心……哎……”
这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空气中紧绷的薄膜。小红抬起头,目光转向小丽,语气带着一种压抑后的平静,却字字清晰:“说到小艳,妈,我昨天听护士说,舅舅入院前期做检查、用药,有一部分费用,康复中心那边给垫付了五千块?有这回事吗?”
梅母愣了一下,迟疑地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那天忙乱,我带的钱不够,正好小艳过来,就……”
小丽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康复中心的情况她是知道一些的,小艳上次通电话时还提起资金周转极其困难,周建国又不知所踪,怎么突然能拿出五千块给舅舅垫付医药费?
这钱是哪来的?
小红显然有着同样的疑虑,而且更直接。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对母亲说:“妈,您看着舅舅,我出去打个电话。”说完,拿起她那部笨重的大哥大,走出了病房。
小丽心里有些不踏实,跟母亲低声交代了一句“我去看看”,也跟了出去。
走廊尽头,窗户开着,晚风吹散了部分消毒水的味道。小红背对着走廊,正对着电话那头说着什么,声音不高,但语气越来越急,越来越重。
“……五千块!周建国跑得没影,外面欠一屁股债,你那边伤员工资都快发不出了,你哪来的钱?……小艳,这不是小事!你说清楚!……是不是又去借了高利贷?还是挪用了什么钱?你说话啊!”
小丽走近了,能看到小红握着电话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电话那头,小艳的声音隐约传来,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突然,小红的声音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失望:“什么?你把爸妈留给你那镯子给当了?!梅小艳!你……你怎么敢!那是妈的赔嫁……妈叫你?”
后面的话小丽没听清,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头顶。那对镯子她记得,是母亲当年出嫁时的嫁妆,她不知道后来小艳艰难时,母亲偷偷塞给了小艳,说是艰难时候能救急的。小艳竟然真的……
就在这时,电话那头的小艳似乎情绪彻底崩溃了,声音猛地大了起来,连站在几步开外的小丽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我能怎么办?!姐!你告诉我能怎么办?!舅舅躺在这里等钱救命!康复中心那几个工人这个月的药钱还没着落!周建国那个杀千刀的不知道死哪里去了!银行不肯贷款,我能找的人都找遍了!,我还有什么办法?我还有什么可以拿去换钱的?!妈让我救急用,谁知道舅舅又突然生病。可你们谁问过我这边快要撑不下去了?!谁问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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